許曜入宮半年多,已是五歲,一直待在太后身邊學習宮中的各種事宜。
在曦城的四年里,許曜是被散養的,有點野性在身上,沒有一點貴公子溫潤爾雅的作派,于是太后專門請了教書禮的先生來指導他。
某日早晨,用完早膳后,教書先生有事沒辦法來,許曜偷樂著拿細竹棍在后院練習父母教導的劍術。梅貴妃則領著六皇子子儒來與太后渡過寂寥的時光。
梅貴妃是太后閨中密友的女兒,每月都要見上幾次,相互消遣度日。一來二去,子儒與許曜經常玩在一起,但子儒體弱,實在沒力氣舞刀弄槍,只能看些書籍。
后院里,幽靜的白石小路,蔥郁樹木和艷麗的花叢散發著清淡的香氣。走廊里站著四個侍從,在遠處看著倆個小孩。
許曜在白石小路上揮動著細竹棍,子儒則坐在臺階上專心研讀著發黃的書籍。
他們若是穿過一條長廊,就能遇到在荷花池中央亭子里品茶閑聊的梅貴妃和太后。每當他們感到疲乏困倦時,都會去那稍作休息。
當許曜和子儒吃飽喝足準備離開亭子去玩的時候,梅貴妃突然想到什么事情,突然壓低了聲響,靠近太后。
“新一任的神使已經接到宮里了,聽說是西北一個偏遠小族的姑娘。”
“是叫清河族,我也是前幾天剛知道的。還聽說神使的生母不愿與她分離,硬是跟到了王城?!碧笳Z氣平和地回應。
“那最后進宮了嗎?”
“肯定不能隨隨便便讓她進來的,最后好像是……”
他們走遠了,聲音越來越小,后面的很多事也沒聽到,遠遠地倒是能傳來梅貴妃她們尖銳的笑聲。
這是她們在用玩笑取樂時會發出的聲音。
許曜黑著臉,用責怪的語氣口吻問子儒:“這聽著像是在搶孩子?!?p> “是的?!?p> “那為什么她們還笑得這么開心?”
“也許她們是為神使的出現而高興?!弊尤灏胫虢獾鼗貞?。
“但那位母親很可憐,不是嗎?”
“是的,可人們會尊敬她,因為是她把神使帶到人間的,讓世人皆能擁有神明給予的真摯、美好的祝福?!?p> 子儒說到后面有些費勁,像是在背誦讀本一樣生硬。
“你怎么知道的?”
“書上是這樣說的?!?p> 許曜向他投去欽佩的目光,雖然他也很愛看書,但除了兵家書籍能過目不忘外,其他的都是看一遍就忘的七七八八。
于是當子儒能脫口而出那些在他看來復雜且深奧的書籍話語時,他表示很佩服。
此后一個月,神使的降世祭典在王城舉行,全城七日內燈火通明,人潮翻涌,不管哪日哪時,街上都是人山人海。
在這萬事皆宜,任何錯誤都能被寬恕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大事。
事關太后的哥哥,文觀硯,朝中管理歷代朝史典籍的文官之一。
他的正妻是將門之后,二人指腹為婚,但正妻出嫁前就已有了相互許訂終身的人,可文觀硯為了維護所為的家族顏面,耍盡手段將二人拆散,強迫正妻入門。
多年之后,文觀硯喜得一女,取名文玖玥。然而,正妻始終沒有正面瞧一眼他們父女。
近幾個月,正妻偶然與老相好再次重逢,他們經常偷偷私會。奈何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文夫人紅杏出墻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成為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降世祭典第二天,文觀硯帶著他的獨女入宮拜見太后。
文玖玥與許曜和子儒同歲,她的長相雖然不算出眾,但是有白蓮般獨一份的氣質。舉止端莊,談吐不凡,古典書籍的文一問便知。
太后甚是歡喜,比最開始見到許曜還要高興。
聊著聊著,文觀硯請太后命所有侍從退下,還讓許曜和子儒帶著玖玥去后院玩耍,他想和太后單獨聊些私事。
文觀硯也不拐彎抹角,當屋里只剩下太后和他二人就開門見山地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妹妹,家里的事你聽說了嗎?”
“自然是知道的?!?p> “我從小到大沒求過你什么,現在我想請你幫我個事?!?p> “什么?”
“我想讓玖玥待在宮里,就待在你身邊?!?p> 太后喝茶的動作頓了一下,輕輕吹涼熱茶,細細品嘗了一番。
相比之下,文觀硯倒是一直焦急不安地時不時抬眼看看太后,緊張到冒出熱汗,為不失儀態,不停地擦拭著面容。
直到喝完茶,太后也不說一句話。
之后,文觀硯帶著僵硬笑容,“我就隨口說說,妹妹也不必往心里去?!?p> “哥哥你是了解我的,我是不會在你面前裝聾作啞的人。剛剛沒有及時給你答復,是因為我在考慮一件事。”
“何事?”文觀硯小心翼翼地問。
“說到底,你想留她在我身邊,無非是不想讓嫂嫂的名聲殃及玖玥,不妨礙她未來的姻緣。”
“是,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實在不忍心。”
“但她得有個合適的身份待在宮里。我打算讓王上將玖玥封為郡主,作為宮中皇子和公主們的伴讀?!?p> 太后將桌上略帶苦澀的點心緩緩地推到文觀硯面前,“你意下如何?”
“甚好!”
文觀硯輕手輕腳地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
等他把東西吃完后,太后看去窗外,正好可以看到院子里三個孩子在戲耍的情景。
“你當初若是聽我的,不把嫂嫂取進門,也就不會有如今這番苦惱?!?p> 文觀硯的神色在一瞬間暗淡了,像是被人潑了一臉墨水。
“可這樣我就不會有小玥了。”
“那樣或許更好?”
太后瞇眼輕笑。
院子里,綠藤爬上墻頭,翻出了墻外。
祭典結束后,王上聽取了太后的意見。封玖玥為郡主,作為太子的伴讀留在宮中,但也就是一個欺騙世人的借口。
玖玥從來沒有同太子一起出入學堂,一直都在太后宮中師從許曜的教書先生。只有重要場合,太后才會讓玖玥陪在太子身邊。
又一年春日,太子讓人送了一些紅杏給玖玥。
郡主的事宮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太子宮里的人送東西的時候露出了譏諷的笑。
“太子殿下說了,玖玥郡主最喜歡紅杏了,所以就命挑了些最新鮮的送來?!?p> 玖玥和往常一樣,禮貌地微笑著,“謝過太子殿下的好意了。”
送東西的人仍不離開,像是命令似的說,“郡主要不要嘗一口?!?p> “不用。”玖玥語氣平和的拒絕了,但眼神轉而像是剛磨好的細劍一樣鋒利,“你在此逗留太久,太子殿下會不高興的,我也一樣。”
雖然才六歲,但神色卻透露出由內而外的高傲氣質,于年齡不符,卻震懾了在場的所有人。
之后,玖玥讓下人送走了他們,那些人剛走出門,她就命貼身宮女把東西扔掉。
她輕輕把手搭在宮女的臂上,叮囑道:“綠姐姐應該明白,他是未來的天子,我無力反抗,但我也是郡主,姑姑是太后,王上是我堂兄,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下人來給我臉色。”
宮女身子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不敢抬頭看玖玥的眼神,只好放低身態點頭。
此時,許曜和子儒拿著紙鳶在門外大喊,“玖玥,出來放風箏嗎?”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叫喚著,玖玥臉上的不悅一瞬間消散,轉而替代的是孩童該有的浪漫。
玖玥飛奔出屋外。
孩子的笑聲越來越小,那位被喚綠姐姐的宮女仍心有余悸,額頭滲出些許冷汗,緩步端著那盤紅杏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