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是我做的?”她這樣問道,但似乎沒有很吃驚。
其實,那日在吃火鍋,白日點了紅糖糍粑的時候,她的神情就變得有些恍惚起來,想起小時候媽媽做了不少的紅糖糍粑帶來給兩個人吃。
外面做的紅糖糍粑上的糖漿太甜,他不會喜歡的,她默默的想到。
想著班會要帶什么吃的的時候,腦海當中第一個飄過的,就是紅糖糍粑。
自己雖然沒有媽媽做的那么好,但是味道肯定會比外面做的更合他胃口。
白日低聲笑了笑,道:“我要是嘗不出來,就枉費小時候林阿姨喂我吃那么多紅糖糍粑了”
她的心一顫,隨后眼神黯淡下來:“不,我跟媽媽做的,還是不太一樣。我做的沒有她好。可是,她再也沒辦法教我怎么做紅糖糍粑了……”
說著,她突然將腦袋低下來,蒙進雙臂間。
不想讓那滴眼淚被白日看到。
他的心一揪,他知道,不管她在外人面前看起來有多強大,私底下,她也只是一個愛哭的小女生。小時候,她就比同齡孩子敏感許多,到現在,也還是這樣。
他沒有開口,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
輕輕的轉過身去,伸出手來,將她抱在懷里。
這是他第二次抱她。
準確的來說,是自從他們相遇后第二次擁抱她。
她的身上背負著好多,好多他希望能夠替她分擔的痛苦。他希望自己能夠給她那顆受傷的心靈一點點的溫暖,無論要他做什么,都好。
長這么大,他沒有因為女孩的眼淚而慌過。
自家姐姐偶爾會因為跟男朋友吵架而掉眼淚,但在他看來,眼淚不過是淚腺分泌出來的透明含鹽溶液,安慰兩句就好了。
況且,小的時候,在幼兒園里,她從來沒有掉過眼淚。
有時候,她的脾氣上來了,會跟班里的同學打架。有時候,臉上也會被打的鼻青臉腫,但不管多疼,她從來沒有掉過眼淚。
連他都在她面前哭過,可她卻從來沒有。
她一直笑,臉上也總是掛著一副他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小時候想過,會不會是她的淚腺發育不良,才導致她不會流眼淚。
現在想想,這個想法也真是有些荒唐。
現在才發現,原來心中在乎的人掉眼淚時,那種感覺竟然這么難受。
她感到自己再次進入了那個熟悉的懷抱,淡淡的香味讓她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在她看來,這樣無聲的安慰比任何的言語都有用。
他怎么這么好?
突然有些鼻酸,萬一有一天兩個人再次分道揚鑣怎么辦?就像當初幼兒園結束的時候,如果再有個九年不見面怎么辦?好不容易重新遇到他,她還有好多事情想要告訴他。她的心中突然有些害怕,怕長大以后,他會離自己而去,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人都會長大的吧。
以后,他也會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愛人。時間,到底想做什么?
半晌,她小聲的開口:“簾姐是不是告訴你了?”
他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什么。
輕輕松開她,將大手放在她的腦袋上,柔聲說道:“一點點。但是我想要聽你親口跟我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不會想知道的”
“不,我想”他回答的很果決,“關于你的一切事情,我都想知道”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
自己在緊張什么?她怕,自己將自己丑陋的那些年跟他說完后,他會不想要再靠近自己。
但是她發現自己在這個男生面前,說不了謊。
嘴巴好像不受控制一樣,自己就張開了。這是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主動開口,一點一點的,探入那個黑暗的記憶。一點一點的,在那段生命的時光里游走。
但不同的是,不知為何,這一次想起它,她的內心中沒有恐慌。
有的,是無盡的安心。
“兩次,那把刀兩次離我的心臟只有一厘米”說著,她的語氣微微有些顫抖起來,“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死亡離自己竟然會這么近。那個男人只要手再動一下,我就要隨著媽媽去了。我感到自己好渺小,好沒用。原來人在死亡面前,什么都不是”
說著,她突然自嘲的笑了笑,語氣中卻哽咽了:“當那個男人拉住我的衣領,讓我在他面前替她擋刀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活在一個假世界。
“幼兒園的生活,明明那么好……我喜歡笑,喜歡跟周圍的同學打鬧,我喜歡纏著媽媽給我做紅糖糍粑。那個時候,我覺得世界真好,活著真好。卻不想,那個害死我和媽媽的,是我自己的親生父親。那個時候,我的腦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了,我甚至有一種想要沖上去,讓那把刀狠狠刺入我的心臟的想法,我想,死了應該就解脫了,像媽媽一樣。
“可這個時候,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又在我的腦海里回蕩。她的牙齒被鮮血染的通紅,那么疼,還堅持開口跟我說,笑笑,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我不想讓她失望,我想,至少在我死前,我一定要看到那個男人因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受到懲罰。
“警察帶走他的時候,把我也帶去了。作為他的女兒,我也要接受調查。我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待了一個多月。這是我第一次坐牢,那是我生命中最無力,最黑暗的時刻。吃不到媽媽做的飯菜,每天只有冷冰冰的包子,還有已經涼掉的湯。如果不是哥哥,我還不知道要在里面呆上多久……”
她突然停止了,淚珠子在她的眼眶打轉,最后,沒有忍住,一顆顆的往下掉。
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最丑陋的時刻。命運好像對她特別的不公平,進入監獄的時候,她八歲都還不到。但是生活跟她開了這樣大的一個玩笑,逼著她長大,逼著她認清世界。
她的哭聲是安靜的,卻比那些他聽過的號啕大哭來得更加震撼人心。
相比之下,自己從白樺那邊聽到的故事只是冰山一角。不知,原來在冰山下,竟是隱藏著這樣的痛苦與委屈。
他的心難受到無法呼吸,心中五味雜陳,亦有心疼,亦有怒氣。
他突然好想自己快點長大,只有自己變得更強,才能夠保護她,才能夠不再讓她受到委屈。
從來不會質疑自己的白日,此刻,只覺得自己沒用。
他突然伸出手來,捧住了夜晚的小臉,用大拇指輕輕的替她拭擦去眼淚。深邃的目光中充滿了堅定,隨后,嘴角淡淡的上揚,聲音如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浪一樣,開口。
“不管以前怎么樣,以后的路,我陪你一起走。如果你需要,我一直會在你身旁”
他沒有刻意去組織語言,說出這句話似乎是他的本能,是他沒辦法阻止的本能。
他未曾想過,那個曾經照亮他生命的太陽,居然會被硬生生的奪去了光芒。
他又開口:“從前,是你守護我,現在,輪到我守著你了”
聲音不大,卻強過波濤洶涌,天崩地裂。
他現在或許還看不太清自己對她的感情,但這份大男孩的承諾,卻被他守的好好的。在不久后的將來,他會發現,原來他這顆心,早就已經在九年前給了她,任何人都沒辦法踏入他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