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蚊子嗡嗡的叫聲,我本能地抬手打了下去,只聽見一聲尖叫:“啊!手下留情啊!手下留情!”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狐疑地盯著正在空中繞圈的一個小黑點。一只芝麻大點兒的蚊子落到我的手臂上,瞬間手背傳來一陣癢感,我忍住要一巴掌把它拍扁的沖動。
“你是我的客人?”
“啊是是是,我是蚊子。”
“我知道你是蚊子,你有自己的名字嗎?”
“名字?我就叫蚊子。”
“你在吸我的血嗎?”
“你沒有肉身,也沒有血可以讓我吸食,我就是落在你的手臂上休息。”
“那為什么這么癢?”
“我的嘴比較長,不小心扎進去了。”
蚊子說話的聲音跟著嗡嗡聲,我強壓住心煩。
“蚊子,你今日找我是為了何事呢?”
“我在地獄里喝不飽,吃不好。”
“血海那么多血,還不夠喝?”
“我要的是新鮮的血液!血海里的血腥臭腐敗,不是我喜歡的食物。”
“我身上也沒有新鮮的血液,你找錯人了。”
“可是你的氣味聞起來像個人類!”
“我曾經是個人類,現在已經不是了。”
“人類,可又是我們的食物,又是我們的天敵啊!”
“人類不算是天敵吧,你們的天敵應該是青蛙啊,蜘蛛一類的吧。”
“它們也算,可是和人類不一樣。我們對青蛙或蜘蛛可以說是避之不及,生怕中了它們的陷阱被吞入肚里。可是對于人類,我們又饞人的鮮血,但是又害怕人們的巴掌。”
“不僅是巴掌,還有驅蚊液,防蚊水,蚊香,殺蟲劑……”
“就算有那么多消滅我們的武器,我們還是無法拒絕新鮮血液的味道!”
“你們難道就沒有考慮過吃點別的嗎?可以不用冒那么大風險的。”
“我們也食露水,河水,可是什么都沒有鮮甜的血來的有營養。活蹦亂跳的紅細胞滋養著我們的四肢,也喂養著我們肚子中的蟲卵。我甚至能感覺到那些蟲卵被血液包裹時,興奮地吮吸聲,這實在是太妙了!”
“你們喜歡吸什么樣的人類的血?”
“每只蚊子的口味不一樣啦,就和你們人類去餐館里吃飯,有的喜歡吃燒烤,有的喜歡吃生菜葉子一樣。
有些蚊子就喜歡體溫高的,血液比較黏稠的。平時這類人抽煙喝酒少不了,血液中都充滿了油脂,一口進去,潤滑無比。
但這種血液也不能常喝,喝多了會膩。
我還是更喜歡小孩兒的血,香甜干凈,沒什么異味,也很好消化。血液中都是稚嫩的味道,鮮美的很。”
“我以為你們蚊子沒有靈魂。”
手背上的小蟲發出了大聲嗡嗡叫的抗議聲:“我們蚊子也是有靈魂的!所有昆蟲都是有靈魂的!我們甚至還有自己的哲學呢!”
“哲學?蚊子的哲學嗎?”
蚊子飛到我的耳邊,嗡嗡叫著:“沒錯,所有靈魂都有自己的生存哲學,我們蚊子也是。”
“你們的生存哲學是什么呢?”
“在有限的生命中盡量大范圍地去履行自己的使命。”
“你們的使命是什么?”
“很簡單啊,繁衍。”
“我可以理解為,你們的生命哲學是以量取勝,生得多,活下來的也就多。再去吸血,這樣就算有部分被消滅,也總是會有活下來的繼續繁衍你們的種族,對嗎?”
“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能夠喝到令自己滿意的血,那就更好不過了。”
我突然抬起手:“請允許我拍死你。”
“啊?啊!為什么?”
“你們是以量取勝的話,應該是不在意個體生命的質量吧。”
我說完,一巴掌呼下去,蚊子驚叫一聲,隨后我的掌心中綻開了一朵小小的黑色梅花。
“別裝死了,地獄中沒有死亡。”我對著被我拍成薄片的蚊子說。
蚊子掙扎著動了動腿,蠕動著身體把自己重新拼接起來:“生命的樂趣,還是得在生之時才能體驗到哦。”
“什么是生命的樂趣?”
蚊子已經把自己的腿重新拼湊回來,正在捋直自己歪到一旁的針管嘴。
“躲避死亡的風險,也是生命樂趣的一部分呀。”
“所以現在你感受不到這種樂趣了?”我又抬起了手。
“沒有沒有!別再打了!”
“如果有來生,你想要做些什么呢?還想繼續做蚊子嗎?”
蚊子的針管嘴終于掰回原位,它又開始順自己的透明翅膀:“有來生嗎?有來生嗎?我們蚊子不知道有沒有來生。”
“所有靈魂都不會永遠呆在一個地方,一切都在流轉中進行。如果你有靈魂,那么你也應該是會有來生的。”
“來生啊,我不知道。吸血這件事情我挺喜歡的。”
“打算繼續做蚊子?”
“也沒什么不好。”
“嗯,那就這樣吧。”
“真想快點回到人間吸血去。”
“你什么時候能夠再回人間?”
“盂蘭盆節前后,地獄門向人間大開。屆時,很多零散的靈魂都會進入到蟲卵中被孵化出來。我也會借著夏末時節,趕快去人間再掠奪一波兒。”
“如果再被拍死呢?”
“那就再回到這里來,等著下一次去人間吸血的機會咯。”
蚊子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云淡風輕,好像它已經經歷了很多次這樣的輪回。
“這是你第幾次做蚊子了?”
“我不記得了,死了就來這里,有機會就回人間。這樣的兜轉有多少次都無所謂呀,能喝到新鮮的血才是最重要的。”
“嗯好吧,那你去吧。”
“說不定我們之后會在人間遇到呢。”
“那我一定會毫不留情面地一巴掌拍下來。”
“說不定我們已經以這種方式遇到過很多次了。”
“是啊,玩弄生命與鮮血的蚊子。”
蚊子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左右飛行著,飛行軌跡畫出了一個無限的符號。
“只要生命不停,鮮血就會一直再造。無盡的食物,無盡的機會,無盡的生命。”
“這也是蚊子的哲學嗎?”
“不是哦,不是哦,這是蚊子的現實。”
我沒有再回話,看著蚊子在空中反反復復畫著無限。
“我們都在這里,你和我都是。”蚊子一邊飛著一邊說。
“再見。”我說。
蚊子沒有與我道別,它的消失是突然隱走的,就像成為了空氣的一部分。只聽到最后一聲嗡,之后事務所里再無任何聲響,也無任何蚊子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