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準備接待下一位客人的時候，事務(wù)所的門口突然出現(xiàn)了空間隧道。
跟著砰的一聲巨響，一個藍色的身影撞開大門，滾進事務(wù)所，四肢一攤，倒在地板上。我愣了愣神，定睛一看，是阿爾藍。
阿爾藍的衣物破了，藍色的皮膚上有不少深紫色的淤痕，他臉朝天花板，好像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誒，阿爾藍？你還好嗎？”
口水從阿爾藍嘴角流了下來，他的臉部有不同程度的腫脹，看起來神智不清。我推了推他的肩膀，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這該如何是好？
突然想起耋梁曾經(jīng)跟我說過，玉鐲可以創(chuàng)造出我所想象的任何空間。此時玉鐲已經(jīng)發(fā)出幽幽綠光，自左手腕飛到空中。我閉眼觀想著人間某家康復中心的模樣，拖著阿爾藍，進入玉鐲中。
這座康復中心坐落于某座深山中，富人們花著昂貴的會員費，為了在這里享受清新的空氣，有機蔬菜供給和打著他們最愛的高爾夫球。我把阿爾藍安放在一個四周落地玻璃環(huán)繞的臥房中，和身邊的護士囑咐了幾句（雖然我也不知道人類護士到底會不會照顧外星人），隨后從這個空間中退了出來。
難道是被大帝揍成這個樣子的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心中倒是完全沒有任何愧疚感，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若是真的被揍成這樣卻沒有被打死。是他自己逃出來的，還是大帝故意留他一條生路？若是大帝故意留他一條生路，為何又要找上我的事務(wù)所呢？
我往門外望了望，接下來一位客人已經(jīng)在門口游蕩了。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先放一放吧，還是先做好手頭的事再說。
如此想著，我點亮了門口的蓮花燈。
四十九號客人一看到亮起的蓮花燈，立刻飄了進來。
“執(zhí)筆大人——”輕輕的聲音，自帶混響回音。
客人是一條紫色鱗片的六爪小龍，黃色的鬃毛，雙眼微微突出，神氣的金黃色鹿角和漂亮的鷹爪。整條龍身飛舞在空中，走路不沾地面。隨著客人進門的，還有它身邊的幾朵浪狀云彩。
“你好，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待客人盤在青石凳上之后，我問道。
“煬蚵，”小龍回答道，“執(zhí)筆大人，你現(xiàn)在的處境很危險。”
“你今天找我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嗎？”
“這是我今天來找你的事情之一，作為客人，我還是想要說說自己的故事的。”
“那先說故事吧。”
煬蚵像貓吐毛球那樣，整個身體突然蜷縮抽搐了幾下，低吼了一聲，吐出了一顆龍珠。它把龍珠放在手里，遞給我看。龍珠金黃，內(nèi)部似有火苗燃燒，光滑的表面上裹著一層粘噠噠的龍的胃液。
“執(zhí)筆大人，龍珠你先收下。”
“為何我要收下這龍珠？”
“龍珠有修復靈體損傷的功效，也許有一日，執(zhí)筆大人用得上。”
我撩起衣袖，接過龍珠。龍珠有些微微灼手，但不至于燒到疼痛。我道過謝，將龍珠收入抽屜中。
“比起故事來說，我還是想先說說執(zhí)筆大人您的處境。”煬蚵看起來有些擔憂。
“都可以，你說吧。”
“您這事務(wù)所處于非陰非陽之地，即是人間地獄各占了一半。也就是說，無論哪邊有所動蕩，都會影響到事務(wù)所的安定。”
“然后呢？”
“近日，人間的動蕩可能會加劇了，三界都十分關(guān)心此事。”
“怎么說？”
“五方十澤，萬物生滅自啟，實相擾人心弦，虛像侵襲清夢。人間之動蕩，即是三界震動的最后顯化，不可預，不可估，源源相生，環(huán)環(huán)泯滅。”
“那不止是我的處境危險，三界都不安穩(wěn)。”
“然而處于兩界相交之處，尤為動蕩。一來也算是交通要道，二來，受到兩方不同能量的影響，被夾在中間，難免受到些沖擊。”
“那你有什么建議呢？”
“執(zhí)筆大人，棄筆從戎吧。”煬蚵非常認真地說道。
“我不打仗，不會打仗。”
“你怎么可能不會打仗？你曾經(jīng)……”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不會了。”
“地獄中的武將向來是要比文職官員安全很多。歷來在工作中魂飛魄散的，大多都是文職官員，武將也只不過是功力退轉(zhuǎn)受損罷了。”
“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我實在對打打殺殺提不起興趣來。”
煬蚵看著我，嘆了口氣：“你還記得之前在你事務(wù)所里被殺死的那只金翼大鵬鳥嗎？”
“我記得，為了護我而獻出自己生命的大鵬鳥。如此恩情，怎敢忘記。”
“我與大鵬鳥同屬于三界中的結(jié)界護衛(wèi)神獸，是大鵬鳥的師弟。得知師兄在地獄中喪失了肉身，有些害怕。但師傅派我下來在你這事務(wù)所四周形成結(jié)界來保護你，我也只能按照其吩咐，硬著頭皮來找地獄中尋您。”
“請問你的師傅是哪家仙人呢？”
“師傅不愿透露姓名，只讓我告訴你他也十分關(guān)注人間動蕩一事，又顧及你初來乍到地獄，沒什么法術(shù)，特此讓我前來護法。”
“你如果不愿意的話，其實也不用強求。”
“我……”煬蚵咽了口唾沫，“既然是師傅吩咐的事情，我還是照做的好……”
“若是不照做會怎么樣？”
“交不了差，會受罰吧。”
我低頭思考了一下：“那你打算怎么護法呢？”
“盤踞于屋頂之上，形成結(jié)界，若人間與地府動蕩過度，也能擋住部分的沖擊。”
“那真是麻煩你了，有沒有什么我需要配合的事情？”
煬蚵猶豫了一下：“您能配合的事情，屬實沒有。但我有件事想與您傾訴，若是能幫我記下就更好了……”
我提起毛竹筆：“請說吧，這才是我的工作。”
煬蚵?lián)Q了個姿勢，重新趴在青石凳上，又是深深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和師傅學本領(lǐng)，我們與師傅學成之后，就會被派去前往三界不同的地方做結(jié)界守護者。我看著比我法術(shù)高超的師兄們很多都一去不復返，有些害怕了。”
“那你當初為什么要選擇和你師傅學本領(lǐng)呢？”
“我是被我的父親東海龍王送過去的，那時整日游手好閑無所事事，也不知道該做什么。父親就說，讓我去學點本領(lǐng)，之后也好為三界做一份善事。”
“你覺得善事是什么？”
煬蚵看著我，歪了下腦袋：“善事啊……善事……就是不傷害別人的事情，也不惹事。不惹事比較重要。結(jié)界保護是絕對的善事，即保護了主人，又沒有主動攻擊別人。”
“那聽起來，做結(jié)界保護者就是你所追求的事情。”
“也許是我太弱了吧，和師兄們比起來，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煬蚵的聲音文文弱弱，如果只聽聲音，很難想到它是一條龍。
“我也很弱，就如你師傅所說，初來乍到地獄，又沒什么厲害的法術(shù)，也只是靠一筆一紙在工作。你若真做我的護法，應(yīng)該是綽綽有余。不過前提是你真的愿意做我的護法，而不是為了要交差的理由強行留在這里。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可以給你的師傅寫封信，你帶著信回去給你師傅，應(yīng)該不會受到責備。”
“執(zhí)筆大人為何這么在意我的感受？”
“若是被強迫做的事情，就算擅長，做起來也會不開心吧。不開心呢就打不起精神來。雖然地獄中倒是沒有浪費時間的概念，但還是要做些讓自己開心起來的事情，對不對？”
“讓自己開心起來的事情啊……”煬蚵好像在思考，“我喜歡制造高高的海浪，做這件事情讓我很開心！”
“也許你可以考慮去加州圣地亞哥那種沖浪勝地，你應(yīng)該會在那邊很受歡迎的。”
“什么地方？”
“東海的另外一端，威尼斯海灘啦，邁阿密啦，夏威夷啦，這些地方，沖浪愛好者都很多。”
“我不知道執(zhí)筆大人你在說什么。”
“嗯……也許你自己親自去看看人們在長板上駕馭浪花的瀟灑模樣，就明白我在說什么了。”
“執(zhí)筆大人是在勸我走嗎？”
“說不是勸，你若要留下來執(zhí)意為我護法，那我也十分感謝。你如果想去人間玩玩，我也不會阻攔。如果需要給你師傅帶信說明，我也會配合。”
“執(zhí)筆大人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嗎……”
“擔心，但是也因為信息的匱乏讓我不知道該從何擔心起來。所以我決定還是省點精力，先做好本職工作為好。至少聽你們說故事，寫字這件事情，是我樂意做的事情——比起棄筆從戎可要樂意多了。”
煬蚵思考了一下：“我還是想先做您的護法，等這段時間過去，再去人間看看也好。”
“好啊，歡迎，多謝了護法。”
煬蚵竟然有些害羞，眼睛看向了別處。隨后，它用爪子捋了捋自己金黃色的鬃毛，爪尖用力，從鬃毛之間扣下一塊深紫色的龍鱗，龍鱗的末端還帶著些血。
“執(zhí)筆大人，這塊龍鱗你帶在身上。如果有需要的話，你要龍鱗在你身上，喚我，我就能聽到。無論在任何空間，只要我能力足夠，都能趕來。”
“真是，多謝了。”
“那我去屋頂之上了。”
我站起身，向它作揖：“辛苦。”
“希望這段時間盡快過去。”
“無論何種動蕩，終會穩(wěn)定下來的，不是嗎？”
“從動蕩到穩(wěn)定的過程中，所造成的傷害自然是越小越好的。”煬蚵回答道。
“有勞了。”
煬蚵微微點了下頭，盤旋向上游走，從天窗處飛了出去。
事務(wù)所的落地窗處突然傳來耀眼的金光，我瞇了瞇眼睛，待金光黯淡了些，走進去瞧。只見正間事務(wù)所此時被金色符文層層包裹了起來——不是我常用的金光咒，是我從未見過的文字。符文在墻壁上上下游走，連事務(wù)所中本身的陰冷都被驅(qū)散了些。
此時，我發(fā)現(xiàn)伏僥留下的那枚戒指還置于木桌上。我拿起戒指，拉開抽屜，把戒指放在龍珠旁。龍珠中溫暖的火苗不熄不滅，我盯著龍珠看了一會兒，把其放入衣袖中。
空間隧道再次打開，我打算去探望一下阿爾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