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幾人艱難用完這頓飯，先是由下人伺候漱口，再是由徐姨娘組織著說要到涼亭里乘涼。

　　涼亭四周放置了冰盆，湖面的風徐徐吹來，還算涼爽，花團錦簇中他們各自心懷鬼胎捧著茶杯喝茶，氣氛詭異。

　　顧靜抒這頓飯吃的實在胃疼根本坐不下去，早就想開溜，任誰都看得出來人家對自己沒意思，幾個長輩拉扯的話題她也根本不感興趣，無奈徐姨娘桌子底下一直按著她想跑的腿，只能以看另外三人的修羅場來打發時間。

　　走神的空檔里她也漸漸看明白一些事。

　　不知道為什么，徐姨娘的態度讓顧靜抒覺得，她似乎并沒有真的要跟錢家結親的意思，不然打從一開始她就已經翻臉不認人了。

　　再看錢夫人……她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兩位婦人雖在“火熱”交談，卻也一直關注著旁邊的動態，比如此刻錢世遠的突然發問。

　　“這園子里的花開得不錯，沒想到月海棠這品種也能在江南這樣的水土活下來。”

　　徐姨娘想到什么，笑道：“那是，雀兒向來心靈手巧，什么都能在她手里養活。”

　　顧靜抒沉默，見鬼了，她親娘在夸雀兒？她沒聽錯吧？

　　“哦？”沒想到是出自她手，錢世遠的目光更噌亮：“不知姑娘是否有什么竅門可告知一二，家母素日里也愛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若是也能種上這么幾株月海棠就更美了。”

　　在顧從宜冷峻的視線中，錢夫人硬著頭皮附和：“啊……哈哈，是、是啊。”

　　顧靜抒看了看“心靈手巧”的雀兒。

　　她顯然不欲多言，道：“無訣竅，事在人為。”

　　“好一個事在人為。”錢世遠并不覺得氣餒，反而從餐桌上就被激起了征服欲，他終于看向少女身旁的人：“顧二少爺，既只是丫鬟，給我吧。”

　　終于——說出來了。

　　徐姨娘被茶水嗆到，好一陣猛咳，顧靜抒和錢夫人戰略性喝水，唯有當事人雀兒最為平靜。

　　顧從宜兩眼微瞇，反問：“給你？”

　　冰冷深邃的眼瞳釋放出危險的信號，唇角微扯，氣壓一下子降到冰點。

　　其實這態度已然十分明顯，顧家的人都知道這二世祖平生最討厭別人覬覦他的東西，饒是巴不得把雀兒送走的徐姨娘這會兒也不敢輕易出聲，顧靜抒就更不會幫他說話了。

　　只有錢夫人在真心實意為自家兒子焦灼。

　　在這低氣壓中，錢世遠強撐回視，半分不退。

　　半晌，顧從宜勾唇，意外地，緩緩吐出：“好啊。”

　　顧靜抒震驚抬眸，發覺二哥不似玩笑，又掃了一眼依舊如水巋然不動的雀兒。

　　不會吧……

　　雖然她是希望二哥幫她鏟除這個障礙，但沒必要真的送人給那個人吧？

　　更何況那個人還是雀兒？難不成是昨夜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二哥不想要雀兒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顧靜抒的表情逐漸凝重。

　　錢世遠質疑：“真的？”

　　“來者是客，錢公子都這么開口了，顧某成全你一次又如何？不過——”字里行間嘲諷之意不加掩飾，他話頭一轉，指了指雀兒：“得先問問人家愿不愿意。”

　　原來如此，顧靜抒了然了，徹底放下心來。

　　“這是自然。”錢世遠胸有成竹，自負一腔熱忱地看向那位垂眸捧著茶杯的芊芊少女：“雀兒姑娘，跟我回錢家吧，我讓你當主子。”

　　怎么可能不愿意？

　　看著她如朝霞映雪的一張面容，劉海下蝶翼般的長睫撲閃，似能眨進人心間里去，錢世遠越發心癢難耐，越發覺得等待回答的空隙漫長。

　　顧從宜漫不經心把玩著玉佩下墜著的玉穗，在不被人所注意的角落下，那尾端絲絲寸縷撓癢癢似的有一下沒一下撩撥著她的手背，比起逗弄，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催促。

　　雀兒知道他這是等不及了，裝得倒是瀟灑坦蕩。

　　“謝錢公子抬愛。”在眾人的注視中，她慢慢掀起鴉睫，現出兩潭水光潺潺的剪水秋眸：“但，雀兒不愿意。”

　　察覺到身邊少年不動聲色放松的身體，雀兒心下只覺好笑，明明玩不起還非要硬玩。

　　錢世遠呼吸一促：“這是為何？”

　　他想了想，急道：“你在這只能做丫鬟，頂天了也不過是個侍妾，可我不一樣，我能給你正妻之位，是在我錢家能掌權掌財的女主人。”

　　此話一出，場上幾人的臉色都變了。

　　正妻？女主人？徐姨娘心下泛著冷笑。

　　“可是……”雀兒咬了咬唇，眸子隱約涌上水汽，模樣實在嬌弱無依，看起來惹人愛憐得緊，顧靜抒第一次見她這樣眼睛都瞪直了，遑論錢世遠。

　　“我已經是少爺的人了……”

　　“！！！”

　　顧靜抒震驚地看向自家二哥，竟然已經下手了嗎？可她年紀還這樣小啊？！

　　顧從宜不動聲色地喝水，耳尖卻極沒骨氣的紅了。

　　錢世遠認命的閉了閉眼，不是很難接受，這個情況早在吃飯的時候他就已經構想過了。

　　“我不介意。”

　　“噗——”

　　顧從宜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對上幾道指責目光，他難得道歉：“不好意思，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錢夫人都一言難盡地看著自家兒子，出息啊，真是出息，她是怎么就妥協同意了他這荒唐行徑。

　　徐姨娘更是想把方才提議出來坐坐的自己給拍死，現下這都什么事兒啊。

　　雀兒抿了抿唇，摸向小腹，其意味不言而喻，小表情歉意又可憐：“這樣……公子也不介意么……”

　　錢世遠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在認真考慮，最后痛心疾首地點了點頭。

　　“不介意，只要是你，我不介意的！”

　　雀兒：“…………？”

　　徐姨娘：“…………。”

　　錢夫人：“………………”大可不必謝謝。

　　顧靜抒看不下去了。

　　顧從宜也是。

　　并且他還有些憂慮，跟正妻之位錢權兩抓的相比，自己加的那點鳥錢實在不值一提，這丫頭真心動跑了……他也沒話說。

　　這怎么演？

　　雀兒垂下眼睫，楚楚可憐道：“可是我介意啊……”

　　繼而手腕一翻，雙手掩面，不堪重負似的嗚咽著跑了。

　　顧靜抒忍無可忍，站起身，當著眾人的面潑了自家二哥一臉的茶水，怒斥道：“畜生！”

　　顧從宜：“…………。”

　　她斥完就氣呼呼追去了，留下原地凌亂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