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低眸瞧著腳下浮動的池水，大家都穿著薄襖，狹小的木橋上能站下兩個人已屬不易，遑論行走。

　　沒有其他措施，要么成功過橋，要么落水。雖有陽光照著，但正值初春，再好的身子過了水也很難不得風寒癥，雀兒不認為自己這樣的身份因為生病就能免了學規矩，這些人，只要趁著她病中稍微使點手段便可輕而易舉除掉她。

　　至于公子……

　　兩人貼得極近，雀兒垂眸思索的時候，睫毛如蝶翼般忽閃，皮膚更是吹彈可破毫無瑕疵，沒由來的萃芝就想起萃蘭的那句‘沒什么姿色就別和她站在一起，對比慘重’。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但水碗已在頭上，這時候打退堂鼓實在有些難看，她硬著頭皮挑釁道：“想什么？還不快走，難不成你怕了？”

　　雀兒撩開眼，一雙眸子干凈剔透，一下子就映照出了自己的面容，萃芝咬了咬唇，卻很難不讓自己自慚形穢。

　　她輕聲道：“是啊，雀兒有些怕了，姐姐先走第一步吧。”

　　“？？？”

　　萃芝張了張嘴，似乎覺得她有些不可理喻，但這一轉頭就瞧見夏秋姑姑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耐煩，頓時不敢再拖延，咬牙邁出了第一步。

　　她做出的這第一個動作雀兒便知道她心急了。

　　木橋晃了晃，萃芝一驚，沒站穩，頓時朝一旁歪去，嚇得趕忙拽住一旁的雀兒，想借力平衡，沒想到兩個人晃悠起來。

　　顧靜抒怒不可竭，罵道：“這個小人！”

　　眼看著臉快貼近水面，那一瞬間，萃芝都能看到在那水面之下游過的幾條小魚，眼睛尚來不及閉就那樣直直摔了進去，心里僅有的想法卻是：幸好她拽住了雀兒，兩個人都好不到哪去，不算虧，她認命了——

　　察覺到她的想法，雀兒心下一嘲。

　　這命，她可不認！

　　池水漫過口鼻的那一刻萃芝只覺窒息，緊接著就感覺到后襟一陣拉扯，雙重壓迫的感覺簡直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天旋地轉之間，還沒反應過來便重新摔回在木橋上，浸濕散開的發髻狠狠拍在她臉上，如同一個無形的巴掌，無聲卻響亮。

　　嗆咳了幾下，隔著朦朧淌水的發簾，她好像看到雀兒手臂輕抬，穩住了頭頂上的水碗，這番動作下來也不過濺出來幾滴，居高臨下宛如天神一般冷漠地望著她。

　　反觀自己，好不狼狽，猶如喪家之犬一般跪俯在她腳邊。

　　其余的人早就看呆了。

　　“你看清雀兒方才的動作了嗎？！”

　　“沒有，她反應太快了我根本沒來得及看清，天啊，莫名覺得——”

　　幾個丫鬟齊聲崇拜狀：“好帥啊！”

　　顧靜抒雙手給力：“耶！”

　　唯有夏秋姑姑黑著臉，呵斥：“萃芝，還愣著干什么，不嫌丟人？還不快給我滾下來！”

　　萃芝終于反應過來，麻木的身子動了動，面帶嘲諷。

　　“呵，你贏了。”

　　“不客氣，這個機會還是姐姐親手給我的。”

　　一行話輕飄飄落入耳中，萃芝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眼睜睜看著雀兒就這么提步，毫不留情跨過她，穩穩當當地走過這條木橋。

　　莫名的，萃芝覺得就算這橋上布滿尸體她也能這么面不改色踏過去。

　　——只要是擋了她的路。

　　如她所言，雀兒最后完成的很簡單，也很出彩，而這個出風頭的機會，正是她自己親手奉上的，還不小心充當了推波助瀾的推手。

　　認清到這個事實，萃芝終于輕嘲地笑了出聲。

　　灌木叢里的二人皆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徐嬤嬤從徐姨娘保養得當的臉上看出一絲嚴肅。

　　良久，徐姨娘終于開口，“嬤嬤，你派幾個人去查一下這個丫鬟的底細，我總覺得有些不安。”

　　徐嬤嬤立馬應下：“是，老奴這就吩咐下去。”

　　今天的教儀不歡而散，萃芝最后挨了頓罵被拉下去換衣服了。

　　只有顧靜抒是最高興的：“今日課下的早，我還可以趁著吃飯的空檔出去溜達一圈，好久沒放放風了！”

　　“雀兒，你今天可算是搓了搓她們這群人的威風，仗著自己從上京來的，平時沒少把府上弄得烏煙瘴氣。”

　　穿過長廊，跟在顧靜抒身后的同桃這樣說道。

　　雀兒淡淡笑了一下，“只是怕輸，反應快了些，算不得什么。”

　　長廊外，白玉蘭夾著梨花，黃白相間，清香遠溢。

　　顧靜抒悠悠嘆了一口氣：“有時候我也不明白，長公主那樣的人怎么會選出這樣的丫鬟。”

　　長公主。公子的生母。

　　雀兒聽說過她的一些事跡，也能琢磨出此人的脾性，有時候她都覺得大小姐倒像長公主多一些，都一般的驕傲、恣意。

　　同桃也道：“是啊，不過聽說這次的丫鬟只是夏秋姑姑挑選的，皇上把今年的百花宴交給了長公主主持，許是沒騰出時間來管這些，所以才將夏秋姑姑一并送來了。”

　　“倒是有這種可能。”

　　走到長廊盡頭了，顧靜抒一摸腰間，“哎呀”一聲。

　　同桃急忙上前檢查一番，詢問道：“小姐怎么了？！”

　　雀兒也看了過去，只見顧靜抒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腦勺：“瞧我這記性，還說出去練練呢，結果鞭子都沒帶。”

　　原來是這個，同桃松下一口氣：“小姐每天起早學禮儀自是不能將那個隨身呆在身上的，小姐且在這等一等，我去取來便是。”

　　雀兒福了福身：“那雀兒便先退下了。”

　　顧家實在是大，江南大院的格局便是長廊榭臺彎彎繞繞，好在風景秀雅，聞著花香也能稍稍壓制住心底的那股戾氣。

　　進什么閣前，雀兒下意識摸向腰間。

　　僵住。

　　“只剩一顆了啊……”

　　雀兒咬了咬唇，長睫落下蓋住其中的落寞，默默收回了手，沒再打那顆糖的主意。

　　小路子沒想到轉個彎就碰見了她，驚喜道：“你回來了啊，我正要去找你呢。”

　　是負責公子起居的小書童。

　　雀兒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大事，就是公子帶著顧準出府了，午飯不在閣里用，走前說你想吃什么直接去廚房拿便是，不用客氣。”

　　小路子說完，還很羨慕地看著她，只覺得長得漂亮真好，連主子都會多憐惜一些。

　　“雀兒，爺對你可真好。”

　　雀兒：“……”

　　是啊，真好，可以直接去廚房拿呢。

　　雀兒頭疼地扶了扶額。

　　那些丫鬟看見了真的不會把她當場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