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顯彰安靜看著他，滿眼欽佩，自從決定將此事告知寧葉誠，在廂房內假寐時，演練了數種說辭，沒承想一種都未曾用上，寧葉誠就已被說動。

　　怪不得前塵時，寧仙兒一口咬定她爹絕不會是兵匪，是被威逼脅迫所致。

　　“既已查明盧氏暗藏私兵，那他必定藏匿了能定論謀逆的兵刃，只要尋到這些罪證，焉能還有人夠膽保他。”

　　寧葉誠提出自己的看法，“這樣的物件，他們必定藏匿極深，非親近之人不得而知。我與他們素無交往，就算有心也無處探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下決定夜探盧府。”杜顯彰說完，看著大為詫異的寧葉誠，“但整個渚州，唯有三爺能助我一臂之力。”

　　如今他還未進詔獄歷練，跟來的兩個親隨身手都極為普通，獨臂難為，他需要援手。

　　“杜公子竟有這樣的膽量？！”雖然與他在廣福寺山下切磋過，但夜探他人府地，何況還是龍潭虎穴，為何小小年紀的人，竟有這樣鎮定自若，大有成算的模樣？

　　最后將這歸結為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急于一時，容我幾日，將他府邸情形摸清，再去不遲。”

　　“來不及了。”杜顯彰脫口而出，寧葉誠也跟著緊張起來，“難不成杜公子已知他們即將生亂？”

　　與高人對話當真錯不得半分，只一句就幾乎被他窺破全貌，杜顯彰只得又吐了一句，“在下無意間得知，他們確實打算于近期生事。”

　　寧葉誠踱步半晌，“盧氏在城中的宅院我多少有些印象，就在城南。”突然回到杜顯彰身旁坐下。

　　“如此想來，確實有些蹊蹺，城北寬闊而城南仄逼，又有道溝渠，經年失修。”

　　“到了夏日，蚊蟲肆虐，但凡有些銀錢都會設法搬去城北。”

　　“盧氏既是富戶，卻愿久居此處，其中定有貓膩。”

　　杜顯彰眉間輕鎖，挺直了背脊坐在那里，雙手握拳于腿，雙拳松緊之間，當年上位者的氣勢自然流露。

　　陷于沉思的他，未留意到寧葉誠眼神中的異樣，這哪像少年人，分明是久經歷練的老成之人。

　　前塵困擾他的其中一個迷團，似乎即將尋到脈絡，屠戮渚州城的兵匪殘余，有將近兩千，最后莫名消失無蹤。

　　府衙和崇王府城內城外打掃過無數遍，都未尋到蹤跡，現在看來，只需實地去勘察一番，必能有所收獲。

　　“明日在下就回城準備，盡快夜探盧府。”杜顯彰起身，向寧葉誠拱手，“望三爺助在下一臂之力！”

　　“既與渚州百姓相關，寧某自當仁不讓！”

　　“三爺，夜行的裝扮可否需在下準備？”

　　寧葉誠竟摸了摸鼻子，“說來慚愧，這夜行之事，寧某倒是從未做過。”

　　杜顯彰藏起笑意，“那便由我一并為三爺準備妥當。”

　　“杜公子，此事只能你我二人知曉，萬不可泄露出去。”寧葉誠面露遲疑，“否則，不好向內子解釋。”

　　“三爺放心。”杜顯彰拱手道：“此事唯你我二人知曉。”

　　此刻，夜已深沉，杜顯彰本已打算回去歇息，卻在臨走時突兀問了句，“三爺，為何如此篤信在下所說之言？”

　　寧葉誠坦誠道：“識人之術，寧某自認尚可。”

　　“謝三爺。”杜顯彰再次拱手，寧葉誠接了句，“你我有緣相識，為忘年之交矣，就算兄弟相稱，也無不可！”

　　杜顯彰卻落荒而逃，他可不想與寧葉誠兄弟相稱。

　　回到廂房，輕輕推門而入，打算摸黑就寢，“與三爺秉燭夜談，卻拋下我？!”趙霽的聲音于黑暗中響起。

　　杜顯彰慢慢用火折子點亮油燈，臉上的神態早已恢復如常，“你去偷聽過了？”

　　“門口守得那樣緊，唯一的窗戶外面還是口塘，兩側都是實打實的青磚厚墻，你當我順風耳？”

　　聽他這樣訴苦報怨，杜顯彰倒了杯冷茶給他，“喝口水，消消氣。酒醒后睡不著，我不過去與寧三爺閑談幾句，又被他畫的圖吸引了去。”

　　“少來這套。”趙霽用手輕擋了他遞過去的涼茶，“還未入詔獄，就想對我來這招。以為我真不曉得你心中打什么算盤？”

　　“說來聽聽。”

　　趙霽恨恨看他，明知他欲擒故縱，卻不吐不快，“無論你想做什么，都休想拋下我！”

　　“好！”杜顯彰居然滿口答應，令趙霽始料未及，“不過，等明日回了王府，晚上你與我一道去崇王爺的院子轉上一圈，然后去書房隨便拿樣東西，再全身而退。”

　　“若能做到，再談以后。”

　　“誰怕誰！”趙霽開始脫去外衫，“我要睡了，明日還要準備偷雞摸狗的家伙什！”

　　“若是你被人發現，別怪我見死不救，且不能將我供出來！”杜顯彰將油燈放在床前，示意他往里躺躺。

　　“要是被抓的人是你，我也不會救你！”趙霽不服氣地朝里挪了挪，杜顯彰躺下，開始吐槽，“寧三爺又不是沒給你收拾廂房，何苦與我來擠！”

　　“我樂意！”趙霽搶了大半的被子過去，今夜他上竄下跳，都靠近不了寧葉誠的書房，倒是被迫圍著寧仙兒的閨房轉了幾圈。

　　小丫頭東拉西扯的睡前故事幾乎被他聽了大半。

　　想想都憋悶。

　　第二日在主屋正堂用早飯時，杜顯彰想在離開前再見寧仙兒一面，所以慢條斯理吃著。

　　總算等到一身粉紫輕紗薄裙的寧仙兒，雙髻上綁了同色絹花，寧葉誠見了，好奇問她，“這發間是什么？鳶尾嗎？”

　　“我自己挑的色樣，鋪子幫我做的。”寧仙兒在他身旁坐下，“爹，好看嗎？”

　　“我的女兒，就算插根狗尾巴花，也是好看的！”寧葉誠像以往一樣的吹捧完，沒承想因為今日多了兩個外人，小丫頭居然開始介意，嘟著嘴，“狗尾巴哪里有花？”

　　趙霽沒忍住，輕笑出聲，又怕再次得罪了她，“你頭上的比狗尾巴草好看多了。”

　　小丫頭剛瞪了他一眼，就想起昨日父親的教誨，居然回了句，“長公子眼光極好。”

　　因為臉上的笑意是強裝出來的，假得顯眼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