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加萊的世界之中充斥著數字。
在不能夠正常發聲的那些歲月里,陪伴他的只有文字和聲音,亨利·龐加萊,他的生活……他的生命之中,只有這些東西,在那些公式的海洋之中暢游,通過每一個可構筑出來的公式復現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可見的奇跡。
他無法用語言向他人介紹他的發現,他的喉嚨無法發出正常的音節,每一次他試圖與人交談的時候,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難以被人理解,哪怕音調大體是對的,具體的發音也和他所希望說出來的話相隔甚遠。
于是,文字成為了他與人交流的最主要的方式,文字,書寫在紙上的文字,雖然速度上肯定是差了一截,至少……能夠說明白他所希望說出來的內容了,他能夠通過文字與人交流,在某一些問題和研究之中探討不同的想法。
不論怎么看,龐加萊都不像是一位會走上如今這一條道路的人。
“鬼知道。”
口中彌漫著血的味道,他自己的血液,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經將這種行為當成了習慣,源自于手指尖那清晰的疼痛感有時候讓他無法入睡,即便這樣子,他也不會控制自己的行為,只是對手指的一些傷害而已,這并不是什么致命的傷。
現在,對方似乎也能夠看見他了。
剛才通過望遠鏡觀察廣播高塔的時候,對方肯定也看見了他,所以,那一個東西才會打碎玻璃,打碎窗戶,龐加萊聽見自己的心臟正在跳動,比往日跳動更快了一些,他的左手依舊捏著那一枚棋子,那一枚棋子……不,還沒有到時候。
他必須要確認對方所在的位置。
浪費棋子并不是龐加萊會做的事情,他現在追求的是一次必然成功的結果,哪怕成功率再高,哪怕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只要不是百分之一百,他就不會去冒這一個險。
——砰。
第二次了,又是比聲音稍微快一點的速度,這一次,他只聽見了聲音,卻沒有看見那一個本應該從某一個地方出現的‘東西’。
“……沒有瞄準這個地方?也是擔心軌跡被計算出來?”
如果對方也是一位求知者的話,如果對方在這種數字和公式上具備天賦的話,理論上來說,對方也可以通過每一個軌跡來計算龐加萊此時所在的地方,相仿的,龐加萊自然也能夠通過那些東西的軌跡來計算對方所在的地方。
只有一條數據。
現在的龐加萊只得到了一條數據,那就是最開始那擊碎了玻璃窗戶的東西,他只有那一條軌跡,對方顯然是為了防止這一點,防止他順著軌跡本身計算出對方所在的位置,所以,第二次的聲響,那一個東西才沒有進入到龐加萊的視野之中。
“練習?這是在練習……你還不知道怎么使用自己的工具?”龐加萊喃喃自語,他伏在那破碎的窗戶旁邊,確保從窗外的任何一個角度都無法看見自己的位置,他回憶著第二道聲響,那聲音的軌跡應該是通往了下方,或許擊中了墻壁,或者別的什么。
不能夠給對方太多的練習機會,如果對方就是通過這第二次的聲響甚至是之后第三次的聲響來調整那東西的軌跡,那么,時間拖得越久,對方練習的此時越多,局面對于龐加萊來說就更加不妙,那一個比聲音的速度還要快的東西,那一個能夠殺死他的東西。
使用棋子,最優先需要使用的就是不會影響到整一個立體的棋子,一個足夠大的立體,卸下一條邊也不會影響到整體——他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棋子,當然,他也準備了這樣子的棋子,至少,重要的部分和不重要的部分需要有一定的比例,確保他在使用一定量的棋子的時候,整體的牢籠不會有任何問題。
高塔。
他所在的這一個高塔屬于占星臺研究會,就是那些天天拿著望遠鏡看著天空的人聚合起來的研究會,這也是為什么這里會有望遠鏡,這里有望遠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們通過望遠鏡觀察整個卡昂佛爾,觀察天空,觀察他們所渴望見到的一切。
調整望遠鏡的焦距,就能調整他所看見的距離——也能夠調整‘光’折射的模樣,龐加萊在極快的時間之中思考出了一個新的‘方法’,這一個樓層位于整個占星臺高塔的最高處,高處能夠讓他看見更多的地方,同時,這個地方也擁有整個占星臺最多的望遠鏡。
他從腳邊拿起一本書,他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血沾染到那些書本上,略微停頓了一下,他用力咬了一下手指,讓更多的血液流在那一本書上,在血液還沒有來得及融入到書本中前面,他對著遠處的一個望遠鏡,將手中的書本扔了過去。
書本砸到了那一個望遠鏡,望遠鏡輕微晃蕩,而本來停滯在書本上的血液也散落開,綻放,如同一層小小的紅色霧氣。
——砰。
這是第三次的聲響,這一次的聲音依舊沒有打中任何東西,但這一次,那穿行過來的事物的軌跡,在那血色的霧中短暫停留了,那旋轉而穿行的事物,在那些霧中留下了一道纖細的線條,那就是軌跡,那就是某一種東西穿過血霧之后留下的軌跡。
計算軌跡的源頭需要多久?
對于龐加萊來說,計算這樣的一條軌跡不需要時間。
他松開自己的左手,讓那一枚棋子落在了地上。
【Le don des anges高維猜想】
『任何與n維球面同倫的n維封閉流形,必定同胚于n維球面』
屬于龐加萊的軌跡并不只是一條筆直的線,歸根結底,那些逆反的文字是逆向的軌跡,并非從一點去往另一點,而是從一點回到上一個點,通過這一種軌跡交錯編制起來的,并不是一個純粹的立‘方’體,而是一個帶著弧度的球。
在龐加萊的左手松開的時候,那沾染了他的血液的棋子就已經勾勒出了逆反的弧度,空中留下了一行帶著文字的弧度,在文字與文字之間,一點猩紅的色彩點綴開來。
叮。
——拉芙蘭,卡昂佛爾。
“……草。”
艾蒂安捂住自己左手的手臂,在手臂的側面,有一小塊的肉已經被剝離了下來,他能夠感受到自己額頭上的汗水,那是因為瞬間出現的疼痛感導致的汗水,他的手指勾過一層流淌的實質……柔軟的,具備一定程度透氣性的實質,然后,他編織那一層實質,纏繞住自己手臂上的傷口。
擠壓,包扎。
在他的身旁,一把勉強算是不怎么粗糙的槍,正放在地上,那便是他編織出來的槍,一把具備遠程狙擊能力的槍,熱武器,一把純粹為了殺死一個人而制造出來的熱武器,艾蒂安還沒有給它取名,畢竟,現在這個東西還不能夠算是完善。
它只是具備了‘功能’,還不具備‘美感’。
暴力本身也能夠被賦予美的含義,血和哀嚎也能夠編織成詩歌,在那些信仰失格事件中,總會有那么幾位異端、異教徒通過對活物的摧殘來達到某一種目的,他們會按照一種具備神性的符號或者別的什么來進行破壞,即便對于他們而言,這是一種創造。
還是不夠穩定。
也對……畢竟不管怎么說,這是一把槍,它最重要的結構部分必須做到最標準的格式,每一個細小的誤差都會導致整體的效果,子彈,一顆子彈,他還需要調整一下子彈的口徑,工藝可能也需要調整一下,剛才的三次擊發讓他意識到子彈的質量可能有些大了,重力的束縛讓子彈本身在飛行的過程中會自然下墜,這是無法抹去的影響。
所以,他需要改變子彈本身。
在短時間內能夠給槍的改進還是太少了。
……喔。
艾蒂安的嘴角顫抖了一下,然后微微勾起,他深吸一口氣,用手指捏住那一枚子彈。
『制造一個嶄新的構造物,在具備美感的同時賦予實用的意義,并且展現它應有的價值』
他剛剛進入了一個誤區,他要創造的并不是‘槍’,而是子彈,他需要的是實用性的子彈,那么……為什么一定要糾結在‘點’這個概念上,如果把子彈的殺傷范圍擴大一些呢?他當然能夠做到,如果能夠通過一個方式壓縮子彈本身的力量,最開始只是讓它飛到目標地點,然后,讓這一枚子彈綻放。
【Le don des anges狄安娜的面容】
會波及到無關的人嗎?可能吧,但在那一個樓層——在他能夠確定的那一個樓層,那一個樓層之中不會存在著不知情的人,只要能夠波及到那一個范圍之中的所有人,就足夠了。
叮。
在廣播高塔之外,夜色垂下,那些霧氣依舊彌漫在城市之中,一種寒冷順著高塔攀爬著,一點點攀爬著。
廣播高塔沒有肉燭。
至少現在沒有。
……嘿,艾蒂安,嘿,你還有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