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端倪
“桑和病了?”
百草把話本一合,略有些詫異的看著忽然折返回來的緒眠:“他這是怎么了?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忽然病了?什么病?”
“的確病了…唔,風寒?我也不太懂,但他的確是燒的腦袋滾燙。”
緒眠指了指腦門,語氣里是無奈:“還在做噩夢,叫醒了說了半天胡話,結果還是三棍子打不出個屁,我索性回來了。”
“你跟個病人也計較?”
“…我沒計較。”
緒眠有些頭疼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我只是煩這種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人,既然呆在那也說不出來個結果,那我還不如走了算了。”
“那我們接下來要如何?”
原定的計劃被桑和那一日搪塞鳳昭和的那些話給打出了個變數,于是一切回到起點,這下一切都需要重新計劃,緒眠略微沉吟,最后拍板:“那么我們不如信他一次”
“可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緒眠聳了聳肩,神色反而輕松:“我們不妨就先等他先去治那位夫人,左右他能夠找到證據證明他所言屬實,我們也的確需要更謹慎行事,畢竟之前我們輕敵了,才這樣容易上了當,才淪落到今天這般和鳳陽老頭失去了聯系的結果,不過我倒是覺得,他只要能治好府君夫人,我們接下來都好辦了”
“你以前倒是很少這樣相信一個人”百草聽她這么說,覺察到些許有趣,于是瞇著眼睛壞笑著湊過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將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緒眠身上:“不錯哦,我們小阿眠!長大啦長大啦~”
“去去去,少說廢話”緒眠對于她的調笑只是翻了個白眼:“你拿點藥給他吃吧,就他病成那隨時都要翹辮子那樣,我看著害怕”
“沒有藥哦”
百草笑瞇瞇的晃了晃腦袋:“你是不是又忘了?一個沒有內力的魔族和人類差不多,我身上帶著的藥都是仙藥,你就不怕給他吃成爆體而亡?”
“……”緒眠又被哽住:“那要怎么辦?”
“那你去買人類傷風感冒吃的藥就是了啊?”百草把《月狐傳》一抻,只露出一雙美眸:“去去去,買藥去,別打擾我看書”
“我”
緒眠被她推的踉蹌幾下,站在門檻那是進也不對出也不是:“我怎么知道買什么藥?”
“鳳家可是丹修大族”百草伸了個懶腰:“你出去轉轉,隨便找個人不就知道了。”
——
房間里安靜極了。
苦澀悠長的中藥味纏綿環繞,激得剛踏進門的桑和喉頭發癢,他強壓下一陣不適,恰好對上了鳳昭和的雙眼。
“先生。”
鳳昭和坐在榻邊,看他來了立馬起身相迎,桑和也握住他的手腕——
摸到了一塊疤痕。
“先生?”
鳳昭和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哪里不對,只是看他沒說話,于是很關切的回握,而桑和則松開了手:“無妨,只是見到府君,總有一種故人重逢的感覺”
“巧了,其實剛見到先生的時候,鳳某也對先生有一種一見如故的親切感”
鳳昭和彎了彎眼眸,就像是之前桑和將他妻弟摁在地上羞辱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他如此坦然的模樣,就連桑和也要對這人的氣度側目了。
——這也讓他更加確定了他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鳳昭和。
畢竟以前的鳳昭和可沒有這樣的好脾氣,那個看起來外表風流恣意,總是滿臉嬉笑游戲人間的家伙,其實內里比任何人都要記仇幾分,一點事情都能記上許久,總是變著法的與桑和互相折騰對方。
“今日請先生前來,還是有些事情想要詢問一二”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鳳某首先是想問,桑先生是如何得知內子病情?”
鳳昭和微微收斂了笑意:“內子性格內向羞怯,一直都有些諱疾忌醫的老毛病,所以其實關于她的病情,真正知道的人并不多。”
這是在質疑桑和的來歷和身份了。
桑和只是捋了捋袍角,鳳昭和意外的嗅見了一陣清苦的藥味:“先生這是…病了?”
“并非”
桑和早有準備,聞言就從自己袖袋掏出了一個錦囊示意對方來看:“這是桑某自制的藥包,可以是有可以延緩詛咒的符咒。”
鳳昭和眉頭一皺,顯然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無妨,我想鳳府君貴人多忘事,如今時隔多年,已經不記得桑某也屬正常”桑和擱下茶杯:“當年府君攜夫人一道去過避雨亭,那時候府君曾與桑某談起夫人病情,故而桑某也曾經將這樣一個藥包贈予府君”
他微微一笑,不出意料的看著對面的鳳昭和神色驟然凝固。
——
十五年前
宣丹,避雨亭。
“你啊你,只要一養病就往避雨亭跑個什么勁,又遠又難找,你要不然索性就把你在門口布置的陣法給我去了,干什么拿一個陣法來為難我這個丹修啊!我真是每次一來都要去半條命!”
夏日,雨后初霽,這樣一場午后的雨水來的總是猝不及防,將亭子兩周圍繞種植的那些嬌嫩鮮艷的荷花都打的枝葉歪斜。
鳳昭和翹著腳,挑著一只煙斗在這邊吞云吐霧,躺在他一旁榻上的青年身穿青衣,臉上蓋了一塊新鮮尚帶露珠的荷葉,一動不動的躺著,也不說話。
“誒誒誒——你也別擋著了,小心一會要是犯了氣喘癥還不是難為我,你大哥我的確是醫修圣手,絕世丹修,并不是什么治病愛好者好嗎?”
鳳昭和回頭看了一眼,沒好氣的幫他扯開了臉上蓋著的荷葉,這也令躺著的青年的容貌終于得以顯露出來。
這青年生的好看,或許是由于先天不足又或者是身體虛弱而顯得略有幾分蒼白的,一身寬大的衣袍垂落在兩側,隨著一丁點夏風鼓出痕跡來。
但這對于這個人的容貌絲毫沒有損害,反倒是讓他多了一些瓷瓶似的純粹素白,在夏日雨后初霽的天氣里被鍍上了一層溫潤的外衣。
故而就連鳳昭和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好容貌。
扯過荷葉的鳳昭和左看看右瞧瞧,最后有些遺憾的嘬著牙花子:“方子瞻,我卻不明白你生的這樣漂亮為何整日要以假面目示人。”
這一副場景,若叫他人看了必定咋舌,誰能想到蒼城山的掌門方楚居然長了這樣一副好容顏卻用易容遮擋,而更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他與鳳昭和居然并不是外界所說的關系不和,反而很是融洽的一對老友,可以并肩相談。。
“我統領門派,最不需要的就是這張臉好看”方楚閉著眼,手指帶著節奏的敲了敲自己的椅子的扶手,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很沉穩:“所以,你這次又是一個人來的?”
“那還能?”
鳳昭和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吧嗒吧嗒吸煙管的速度也變快了一點,吞云吐霧的好像沒把眼前的病人當回事:“我與我夫人花前月下情意正濃如膠似漆,您這魂燈一忽悠,差一點就沒了!那差一點也就給我嚇飛了……哎呀說跑題了,我這次自然是帶著瀲滟一塊來的”
“……你還是這樣執著”
方楚睜眼瞧了他一下,那眼神里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但他很快又閉上了。
不多說不點破算是方掌門的優點了,他隔空點了點那邊的圓桌:“桌上的,拿去。”
?
鳳昭和順著他指的方向,疑惑的回頭一看,原來那桌上正擺著一個制作算不上精巧的香囊,由于顏色問題,放在那甚是扎眼。
“呃…方兄,其實我已有妻室你還是死心…”
“別自作多情”
方楚撐起身子來,憔悴的面容讓他看起來神色懨懨的:“狐血符,你就讓她隨身帶著,或許能抑制詛咒發展的速度。”
鳳昭和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狐族對樹族擁有千百年的統治,樹族本身的天然血脈也對狐貍臣服,若說非要說狐血能夠抑制樹族對于叛出種族者對詛咒,倒不如說是一種利用威壓暫且克制住的方式。
治標不治本,這是在場的兩個男人同時想到的一句話。
“子瞻…你”
他哽咽了一下:“這我收的起么?”
“全當診費。”
方楚最討厭和友人之間互相謝來謝去,索性說完這句話,手指一勾又隔空拽過來一只荷葉擋著臉,語氣又懶又帶著點掩飾情緒的故作毒舌:“……我可不想我的郎中天天想著別的事情不能專心治我,到時候給我治死了我找誰說理去啊”
“就你能說”
鳳昭和嘴上嘟囔著,還是將香囊收了起來。
“我已經這樣了,你就好好的吧”方楚忽然呢喃了一聲,雨后的天空色彩純凈,倒映在他變得黯淡的金眸里,這是狐族身體虛弱衰微的表現。
“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可是她都已經,已經走了…十幾年了”
鳳昭和略顯無奈,又只能在他身邊重新坐下,像個長輩似的語重心長地規勸:“你說你一時激動就自廢雙目,若不是我及時趕到為你換了眼睛你就真的廢了你知不知道?再說了,你把那華慕也殺了,還讓那林初死后不得如輪回,永生永世被折磨,這也足夠了吧?不至于把自己一輩子都困在這件事情里面吶?”
“不夠”
“我當時就想跟著她去死了”
方楚躺著,聲音平淡的簡直不像是在說自己身上的事情:“你知道嗎?她身上好多傷啊”
他說著抬起了手。
方楚手一抬便露出了疤痕尚未結痂的手腕,這會雖不是血肉模糊的可怕,但人看了尾骨生寒:“這,被人挑斷了手筋”
“這,被人捅了一刀,我記得華慕最后一口氣的時候說,因為覺得阿如丑,要給她剜掉腰上的胎記。”
“膝蓋,磨的全是血,疤痕遍布,可林虞說,是因為她倒水的速度太慢,故意罰了她跪大堂,我卻不知道一個掌門夫人會叫人欺負成這樣?”
“我一個一個試了,我好疼啊,我都不能去想她經歷這一切的時候有多疼”
隨著他帶著怨毒的聲音,他接著逐漸展露出來的身體部位也顯露出如他所說一模一樣的傷口,鳳昭和咬了咬牙,甚至不忍心再去看。
“她已經死了!”
鳳昭和一把摁住了他的手腕不讓對方再動:“你在自己身上做這些事情有什么意義?她看不見她感受不到!你把那些人都殺了,你究竟還要做什么才滿意”
“沒什么滿不滿意的,討債罷了,她不在乎,她不要也無所謂,我都會替她討。”
方楚任由對方死死扣住自己的手腕,神色冷酷非常,他一根一根掰開鳳昭和的手指,往后退了一些:“等一切結束,我就去找她,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愿望,無論你幫不幫我,我都要做”
天色驟然陰沉,帶著泥土氣息。
又是一場大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