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咯！”林媽一聲喊，黎冬第一個竄到了餐桌前，伸出手就往盤中的火腿腸拈去。
“啪！”林媽在他手背上輕拍：“洗手，拿筷子！”
黎冬卻已經(jīng)將火腿腸扔進了嘴巴內(nèi)，沖林媽做一個勝利的得意的笑容。剛想走出房門，去洗手間洗手，迎面撞上了黎春，連連后退。
黎春望一眼林媽，沖黎冬示威地揚了揚拳頭，還是側(cè)身放他出去了。
黎爸和奶奶一人端著一盤菜進屋，將餐桌移到床邊。空間有限，平常桌子靠墻放，一吃飯就移出來。一家人才圍坐得下。
“噫，黎夏呢？”林媽走進里屋，也沒見著人。
“剛剛看她在屋外跟鸚鵡說話呢。”奶奶說道：“我去找她。”
不一會，領(lǐng)著黎夏回屋，她的肩膀上赫然停著那只原本飛走了的鸚鵡！這時才看清，一只腿上還拖著根細細的銀鏈。
“好哇，你還敢來，看我不把你宰了燉湯！”黎春站起身就向鸚鵡撲去，被黎爸伸手攔住了：“你給我坐好！吃飯！”
“這只鸚鵡，是怎么回事？！”黎爸也忍不住好奇地問黎夏。
“它的翅膀和腳都受傷了，它原來的主人想要殺了它。它拼命逃出來的，它不想回家去了，想要留在這里，跟我在一起！”黎夏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黎秋“噗”地一聲，噴的一地的飯粒，菜湯嗆得他不住地咳嗽，指著黎夏：“你……你真能掰！”
全家人都不同程度地笑了起來，只有黎冬低頭認真地扒拉著黃瓜里的火腿腸片，轉(zhuǎn)瞬間就被他挑了個精光。
“小鷹，你告訴他們，我說的是不是真的？！”黎夏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歪頭對鸚鵡說道。小鷹是她給鸚鵡取的個名字。
“救命，救命！”鸚鵡輕扇著翅膀，在黎夏窄小的肩頭調(diào)整著站姿。唉，看來它只會說這句話。
“我們家夠擠了，人都沒地站，哪還有地方養(yǎng)鳥啊？”林媽擔憂地與黎爸互視一眼。
“不用你們管，我會照顧它的。”黎夏用手拈了塊黃瓜，遞到鸚鵡嘴邊。鸚鵡腦袋一歪，卻不吃。
黎司南從衣柜里拿出一個衣架，纏上一塊破抹布，將鸚鵡放在衣架上，然后掛在了衣柜旁邊的晾衣繩上。鸚鵡一動，繩子上掛滿的毛巾就如旗幟般飄蕩起來。
“鸚鵡喜歡吃什么的呢？”黎夏將頭轉(zhuǎn)了一圈，全家人都搖頭。
于是，晚飯后，大門口，黎夏便見一個人問一遍：“你知道鸚鵡喜歡吃什么嗎？”
這棟樓是房東專門出租給外地打工人住的，四層一共住了好幾十個人。
居然幾乎沒人知道，每個人都說：“哇，好可愛的小女孩……好漂亮的鸚鵡……”
而且每個人都伸出手來摸她的卷發(fā)和鸚鵡毛。
黎夏覺得自己的頭發(fā)都磨出電來了。
更可惡的是那三個非洲版一休哥，輪番地來惡心她，模仿著她的樣子，尖著嗓子學(xué)道：“你知道鸚鵡喜歡吃什么嗎？”
許是重復(fù)的次數(shù)太多了，最后連鸚鵡都學(xué)會了，突然來了句：“你知道鸚鵡喜歡吃什么嗎？”
“哈哈……笑死我了！還說它不想回家，要跟你在一起……”三個小家伙蹦來跳去，輪番對著黎夏扮鬼臉，用食指刮著自己的臉蛋，羞羞……
黎夏百口莫辯，急的嘴巴一扁，懸淚欲滴。突然看到從超市回來，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的房東，便上前截住他，帶著哭腔道：“大伯，你幫我作證！”
房東莫名其妙地看著扯著塑料袋，不讓他走的黎夏：“作什么證？！我剛從外面回來！讓開！一群烏鴉，天天呱噪！”
甩了幾下手，居然沒甩脫。看來小姑娘不達目的不罷休。
“今天下午，小鷹說你家屋里著火了，是不是真的？”
“小鷹是誰呀？不是你說的嗎？”
“是小鷹告訴我的，它飛在空中看見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說你站在樓底下怎么看得見呢。”房東懶得理會小屁孩子們之間的事，說完就上樓去了。
黎夏似打了勝戰(zhàn)的英雄一樣，高昂著頭，用鼻孔對準他們?nèi)齻€說：“聽見了吧，我就是能聽懂小鷹說話！只不過它說的話不是叫聲，是悄悄話，你們是聽不見的，哼！”
說完，將兩只胳膊撐開，大幅度晃蕩著，扭著胯，穿過目瞪口呆的三個木樁，肩上的鸚鵡也似鷹隼般，給黎夏平添了幾分威武的英雄氣勢。
“老大，看來，鸚鵡湯是喝不成了……”黎冬湊到黎春面前，舌頭還舔一圈嘴唇。
“你個吃貨！就知道吃！”黎冬腦門上挨了記爆栗子，疼的他怪叫一聲，跑回家找爸媽告狀去了。
…………
鬧騰了一天的男孩子，終于在里屋睡著了。整個家，安靜了下來。
黎夏躺在爸媽的床上，想著寂梵山的外公、吳奶奶還有小鴨子……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攤煎餅。
頭上的燈光雖然很昏黃，但閉上眼睛還是能感覺到光亮。
黎爸林媽都坐在餐桌前，幫著奶奶一起做手工。奶奶去附近的首飾廠領(lǐng)了人造珍珠項鏈來串，穿一串五分錢，一整天也只能穿一兩百條，但貼補些菜錢也好，呆在家里只能掙這種小錢。
蒼蠅雖小，也是肉哇~~
大人們一邊干活，一邊輕聲聊著天。
“孩子們的學(xué)費都湊齊了吧？”奶奶問黎爸道。
“現(xiàn)在都實行九年義務(wù)制了，小學(xué)反而比幼兒園便宜。只要幾百塊錢行了。”
“哦……那就好。”奶奶帶著老花眼鏡，仔細地對著光，半天穿進一顆珠子。
黎爸、林媽對望一眼，欲言又止。他們不敢告訴老人，學(xué)費是不要多少，可他們沒有C市戶口，學(xué)校要求交插班費，每人兩千，四個就是八千！
黎司南一個月工資才五六千，再省吃儉用也很難湊齊這八千多元錢，正琢磨著上哪個親戚朋友那去借一下。
或者……
“媽，我們想跟您商量個事……”黎爸吞吞吐吐，面露難色。
“什么事呀？”
“我跟淑嫻想自己開家小飯館……以后，孩子們的開銷會越來越大，我的這點工資恐怕很難一直撐下去。”
“憑你的手藝，這倒是個好辦法，關(guān)鍵哪來的本錢呀？”奶奶長嘆一口氣：“你爸又去的早，沒給你留下一丁點值錢的東西。”
“媽，是這樣的……我想……我想我們老家的房子反正空在那，能不能……”黎爸的臉漲的通紅，實在覺得難以啟齒，無法繼續(xù)說下去。
“老家的房子？！你想賣掉它？！”奶奶聲音陡然一高，但看了眼床上的黎夏，又壓低了后半句。
“不是賣！賣也沒人要哇……我們是想抵押貸款……我們掙到錢立馬還上……”林媽接過話茬兒，望向奶奶的眼神充滿著熱切的盼望，這是她跟黎司南商量了大半年，才研究出來的，唯一可行的辦法。
“唉……隨便你們吧！”奶奶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了哽咽：“等我百年之后，也用不著停尸做法事了，直接就火化燒掉，一了百了……”
農(nóng)村人的習(xí)俗，老人殯葬，得在家中停棺幾日。請道士來做上幾天超度法事，靈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奶奶沖他們揮了揮手，再也沒有心思做手工，抹著眼角，走進里屋。翻下白天折起的沙發(fā)，放上卷在角落的涼席，躺在上面。不時地長吁短嘆，輾轉(zhuǎn)難眠。
沙發(fā)的對面，是三個男孩子睡的通鋪。用幾塊厚木板搭成的，三面抵著墻壁，三顆大腦袋，一率朝著床沿，就似電影里演的東北人的大土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