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風很大,洛水波濤洶涌,層層水波拍打著少年赤裸的腳踝。
“怎么了,瑯兒?”一個個子高高的年輕男子從碼頭上走下來,關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洛水漲潮了,”瑯琊說著,一把打下那只冰涼的手,“兄長你有病,別傳染給我。”
“這不正要去求醫嘛,”年輕男子也不惱,反而溫和笑著回答他,“聽說洛神可是個美人啊。”
瑯琊冷眼看著他臉上淡淡的紅暈。
“再美也輪不到你。”
船來了,二人上了船。
小舟晃晃悠悠,一路蕩到了蜀南。
他們兄弟二人在此出生。瑯琊六歲時,兄長瑯竹意外得了重病,父母把礙事的瑯琊扔給一位酗酒的鄰居,帶著瑯竹離開蜀南四處求醫。
這幾年父母相繼去世了,鄰居也死于酗酒,瑯琊求人四處打聽找到了瑯竹。
他要求平分父母留下的東西,之后就打算和哥哥分道揚鑣,但被瑯竹以“自己快要死了,希望和家人在一起”為由拒絕了。
“死鬼,你不是馬上就可以見到他們了嗎?”
無奈,他只好一邊耗著瑯竹,一邊詛咒他早點死,這樣或許自己還能再多拿到一點錢,好離開這里。
但他不用久等。
到達蜀南的第一天晚上,瑯竹跳江自盡了。
蜀南有一個老傳統:病人喝一口洛水,比任何靈丹妙藥都有用。
瑯竹明顯喝多了。
瑯琊象征性地找了找他的尸體——反正這兩天洛水漲潮了,想找也找不回來。之后站在河岸邊扯著嗓子干哭了兩聲,回到船上收拾好兄弟二人——現在是他的物品,租了一艘快船,連夜逃出了蜀南。
也許是對故鄉還有那么一絲的眷戀,也許是對死去的瑯竹有所歉意,在過洛水郡的關卡時,他還是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景象:
一片白茫茫的江水。
洛山靜靜地矗立在洛水南岸,宛如一位從江水里欣賞自己撥弄豎琴的身姿的女神。
這也是洛山名字的由來。
洛神,可是天上的神仙。
又怎么會對這種小山溝溝感興趣?
當地人傳說,洛神下凡時愛上了洛水的江神,但這段戀情被天庭察覺,江神被殺,洛神被變成一座山守在江邊,但每個月圓之夜,洛神都會現身,在洛水中沐浴,把可醫百病的神藥灑入水中。
他不相信這些,當地人卻對此深信不疑,給洛神修了廟年年祭拜,更是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稱自己見過洛神。
“洛神,可是個大美人啊!”
當地人都這么說。
瑯竹死的那天,似乎也是個月圓之夜。
要死了還這么色!
幸好他死了,瑯琊可以隨意罵他,不必擔心他知道。
反正錢也到手了。
他對這些,不感興趣。
他拿著父母的財產去東北做生意,找人投資了農業,沒幾年就賺了大錢,有了自己的公司。
他在松花江畔遇見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她有一頭烏黑閃耀的長發,俏皮地打著卷一直垂到腰間,給人以似曾相識之感。
他們結婚了,半年后,妻子出了車禍,一頭烏黑的長發,蕩漾在赤色的水中。
他情緒跌到了谷底。合作伙伴趁機卷走了公司所有的錢,留給給他一堆賬單。
一籌莫展之際,他想起家里還有一座老房子,可以賣掉換錢,如果運氣好,還能順便找老鄉借點錢還債。
于是他回到了蜀南。
蜀南這些年發展的很快,鋼鐵高樓的森林里,哪里還有那些嘰嘰喳喳的候鳥?
他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早已被暴雨沖的破破爛爛,哪里還會有人要?
他茫然地走在江邊。洛水混著燈紅酒綠,在洛山腳下泛起水波,拍打著他的腳。
今晚,是月圓之夜。
如此五彩斑斕的洛水,想必洛神也不會再來了。
他想起了洛水治病的傳說,冷笑一聲,彎腰捧起一捧水送入口中。
很苦,難以下咽。
他把嘴里的東西吐到地上,忍不住蹲下來一陣干嘔。
他想起,洛水也曾經甜過。小時候,有星星的夜晚,他和瑯竹會偷偷溜出家門,在洛水中盡情戲水打鬧。
小時候——指六歲以前。
自從被親生父母送走后,洛水就不甜了。
他在長滿青草的堤岸上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
然后一腳踩到了自己剛剛吐出的東西。
他尖叫一聲滑進了洛水。
不巧,洛水正處在豐水期,江水很深,一腳踩不到底。
他在水中掙扎撲騰,但任憑他怎么奮力劃水,怎么大聲呼喊,江畔的青草都是那么濕滑,那么鋒利,他怎么也爬不到岸上,它們卻怎么都能割傷他的手。
游著游著,他感覺左腳一陣麻痛——抽筋了,他緩緩沉了下去。
逝者伸出雪白的手臂,把他托出了水面。
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水中,纖細白凈的手卻再也沒有一絲溫度。
第二天早上,他在堤上被人發現。
洛水靜靜流動著。金黃的太陽洗去了昨夜的風華,金色和藍色和諧地交織在一起。
洛山靜靜地矗立在江邊,凝望著西邊自由飄蕩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