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寧朗的事算是過去了,夜黑風高,沒半個人證,沒人看到她放人也就沒人知道她在和端木鳳慈對著干。寧朗走了,去哪她不知道,總之不回故鄉就好,端木鳳慈就算想斬草除根吧,茫茫人海,要找人就如大海撈針,等過了幾年,這事淡去了,她想就會不了了之了吧。
所以她當真是以為事情算是過去了的。
只是屠花舞、屠弄影出閣在即的某一日,端木鳳慈突然就說要去靈泉寺為她二人上香,眾人忙著準備香燭齋果,這位當家主母突然發話,“魚躍,你陪我去一趟靈泉寺吧。”
屠魚躍心里揣測著她想做什么,她并不想和端木鳳慈待在一塊,她怕會被吃掉,吃得連骨頭渣滓都不剩下。端木鳳慈為兩個女兒去求神拜佛,兩個女兒不帶,卻要帶她去。
端木鳳慈上了馬車,回頭睨她一眼,“快上來。”
柳月娘拉住了屠魚躍,好半響才鼓起勇氣,“還是我陪著姐姐去吧。”
從前總是端木鳳慈說什么柳月娘便照做,她現在終于是慢慢學懂怎么去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端木鳳慈道,“今時不同往日了,你還怕我把她吃了么?魚躍,快上來吧,不過是求佛祖庇佑你兩位姐姐,也算是你盡了做妹妹的一份心,不是么?”
她嘆氣,去不去是由不得她了,屠魚躍對著柳月娘道,“我會……”快去快回,這樣說好像是對佛祖不敬吧,“……誠心祈求佛祖保佑大家的,放心吧娘。”
她踩著小凳上了馬車。車夫甩動馬鞭,馬車動了起來。
她坐在端木鳳慈的對面,聽見她說道,“魚躍,我這個做大娘的,還是第一次這么仔細的看你呢。以前你像一只鵪鶉,見到誰都打哆嗦,自從你摔破了頭,倒好像是換了一個人了。就連你娘的性子轉變了都是你的緣故吧?”
屠魚躍眼觀鼻鼻觀心,不回話。
“你是將軍的女兒也就是我女兒了,你又救了屠家上下,你怕什么呢,怕我會動你?”
風卷起半幅車簾,街上人來人往井然有序太平的很。而這不過容下五六人的馬車里,她和她的后娘一塊坐著,卻是不太平。
她知道世上不是所有的后娘都像白雪公主的后娘一樣的心狠手辣,會逼迫繼女吃毒蘋果,但她對面這個……
“大娘說笑了,我怎么會怕您呢。”
“是啊,你怎么會怕我呢。府里的人從來沒一個敢對我陽奉陰違過,這么多年來是一個也沒有,只有你,明知道我下了命令,還是把寧朗給放了。”
屠魚躍裝傻,“大娘在說什么呢?”
“那晚你是三更出去的吧,一個時辰后才回來。”
端木鳳慈說的肯定。
屠魚躍心里有些窩火了,能把她出去回來的時間知道的那么清楚,九成九是園子的人。躲在暗處監視么,是不是她沐浴如廁都有人在站崗。“原來大娘插了眼線在櫻園里,是誰?凝脂?還是其他什么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端木瘋慈話鋒一轉,眼神凜冽,怒道,“我以為你聰明你卻做了蠢事,你把寧朗放了,你知不知道給屠家給你三姐留下了多大的隱患。”
將來若是有一日,東野昊知道了弄影有這么一段往事,還能舉案齊眉相敬如冰么,只怕是日復一日的猜疑不得安生。
屠魚躍平靜道,“大娘,你為三姐想我能理解,但夫子是無辜的,他也有娘親,你怎么就不能將心比心。三姐不喜歡四皇子她都決定嫁了,你就不能看在她犧牲自個兒的份上,放她心上人一命么。”
“這樣的話也是你能說的么,大逆不道!”端木鳳慈揚起手,像是要請她吃巴掌。
屠魚躍是自上車,全身的細胞就一直在吶喊著“提防”的。端木鳳慈語氣里的聲調是高是低,她的一舉一動,一揚手,她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她可不愿意傻傻的挨打,屠魚躍歪過身子避過。
端木鳳慈見她敢躲,更是大動肝火。“寧朗就是這么教你的,三綱五常全然不知,竟敢忤逆頂撞長輩?”
屠魚躍扶著馬車的窗柩,好在馬夫駕車駕的平穩,她站到馬車的角落,可不愿意再和端木鳳慈挨近了,誰知道她會不會又動手。
“我只知道不該濫殺無辜,也不該草菅人命。大娘是禮佛的人,難道沒聽過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不怕今天種惡因明天收惡果么?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依我看不傷人命就是在積德了。”
端木鳳慈若是真為屠弄影她們想,就該把她這表里不一的個性也改改,不要只動佛口,也該養養佛心。
她就是這樣做人做的太假,屠花舞她們才會有樣學樣。若是也學了她的手段,嫁了人以后,不甘不安不忿,那就是自己不讓自己好過,與他人無關。
端木鳳慈瞪著她,也不知是不是許久沒人頂撞她,屠魚躍今日冒出個例外,她刺激太大。“真是好一張伶牙俐齒啊。”
屠魚躍道,“我說的是事實。”她不想和她吵的,她崇尚的是溫和的解決方法不動武力,但道不同不相為謀,端木鳳慈明顯不和她一道,不吵都吵了,就挑明說吧。“我看得出你對我爹是全心全意的,若是有一日丞相對你說我爹將會成為你的隱患要把他殺了,你會怎么樣?你會感激丞相一片苦心么,只怕你會恨死你丞相吧。”
“閉嘴。”端木鳳慈激動的要站起來。馬車碾過一顆小石子,顛了下。端木鳳慈站的不穩,跌坐回位置上。
馬夫問道,“大夫人您沒事吧。”他不是沒聽到她們兩人在爭執,只是他做下人的,有些話聽到也只能當作聽不到。
端木鳳慈依舊在瞪她。屠魚躍心想瞪吧,只要不傷害她的身體發膚,她愛瞪多久就瞪多久。“大娘,您還是安安穩穩的坐著吧。”她是好意相勸。
端木鳳慈在急促的吸氣呼氣,似在平復她的情緒。
屠魚躍納悶了,她方才是哪一句戳到她痛楚了么,竟然全然不見了她的端莊,發起瘋來。
“我問你,你知道墨染那孩子故鄉在哪么?”端木鳳慈忽的問道。
“墨染?”屠魚躍警戒起來,“大娘問這做什么?”不會又想了什么陰謀詭計害人吧。
“一個秦樓的孩子住進了將軍府,我總要把他的家世背景調查清楚,你以為將軍的義子,這個身份是人人能有的么?”
話倒是在情在理,不過端木鳳慈能把她的作息時間知道的一清二楚,說明她對調查監視那一套自有心得。她不知道墨染怎么會被盯上,但端木鳳慈既然有所懷疑一定會找人查,怎么還會來問她墨染的出身?難道派去的人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我不知道。”
端木鳳慈猜疑道,“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他的過去我沒問,因為不想去做揭人傷疤的事。”
屠魚躍怎么想的就怎么說,沒有指桑罵槐的意思,但是端木鳳慈聽在耳朵里,全然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馬車停了下來,“夫人,靈泉寺到了。”丫鬟在外頭說道。
本該在車上服侍端木鳳慈的丫鬟被她遣開,這個大娘只和她同車,是有話要問又不想太多人聽到吧,是哪一段?寧朗和屠弄影那段還是墨染那段……
端木鳳慈被攙扶著下了車,端木惟真迎面走來。“姑姑。”
端木鳳慈朝著他點頭,然后斜著眼對著屠魚躍道,“我要去大殿求簽,你自己走走吧。”
她能去哪里走走啊,這是佛門清凈地又不是市集廟會名勝古跡,說是讓她來祈福,不過是想在車上套她話而已。等端木鳳慈走遠,屠魚躍才道,“丞相也來了吧。”
端木惟真挑眉,“你怎么知道?”
“表哥當我亂猜的好了。”她凝著端木鳳慈走進了大雄寶殿,沉思著,好半響,才發現端木惟真在睨著她,沒給什么好眼色。“表哥身子好了么?”
“廢話,我身子不好能下床走動么?”端木惟真看見她一雙迷茫的綠豆小眼,怎么看都不是聰明的人,可偏偏做的都是讓他大感意外的事,不能不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她笑道,“我確實是愛說廢話,讓表哥笑話了。”
端木惟真瞪著她,瞪她的嬉皮笑臉,怎么會有這么厚臉皮的丫頭,“既然知道自己的缺點,以后就少說話,免得給姑父抹黑。”
寺里的小和尚走了過來,雙手合十。“施主,茶水已經準備好了,請到殿內飲用。”
端木惟真雙手合十,“有勞了。”他跟著那小和尚身后,走了幾步回頭,談不上和顏悅色,他總不能把一個八歲的孩子仍在這里,雖然這孩子壓根不像八歲。“要不要喝茶。”
屠魚躍看了看那莊嚴肅穆的大雄寶殿,也不知道端木鳳慈多久才會出來。她點點頭,跟上了他們。“表哥對這里好像很熟。”沿路撞見的和尚都有跟他打招呼。
她八卦的問著,端木惟真道,“我奶奶在生的時候,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帶著我來寺里為爺爺祈福。”
“……”那這寺還真是靈驗了,端木鶴延到現在在朝堂上還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跺跺腳,除了她老爹外的一品大員都要點頭哈腰諂媚逢迎。可惜啊,可惜端木惟真的奶奶估計是忘了給自己祈福了,才早早歸了離恨天,陰陽相隔。
“她離世之時,叮囑過我在她要往生以后常來靈泉寺添香油為端木家積福。”
屠魚躍四處張望,這靈泉寺遠離囂市,少了管弦絲竹,只留清遠梵音,倒像是能還心一片清澄。府里的幾位姨娘都該多來來才是,說不定能化掉戾氣妒恨,也省得一個屋檐下明爭暗斗,彼此都不好過。
屠魚躍道,“看來我以后也該常來。”連端木家那樣的大惡之家,干的都是那種損陰德的事都能得菩薩庇護大富大貴,那她這種秉性勉強算的上純良的人怎么也該是小富小貴才對。
端木惟真漫不經心道,“你以為端木家能有今日只因為他會求神拜佛?每逢初一十五來靈泉寺的信眾不知多少,比我虔誠深信不疑的更是多了去了。但那些人都只有窮困潦倒的份,就因為和你這樣愚蠢,以為什么都能求菩薩給你解決卻不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屠魚躍跟著他拐彎,小和尚推開禪房的門。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幅慈眉善目的觀音畫像。
她忽的就記起丞相孫子彌月那日,屠邱似乎是說要送觀音畫像做賀禮的吧,只是不知道是被誰換了一副羅剎小鬼圖。
近來真是家宅不寧呢,也不知道是不是進了妖孽作祟。她朝畫像拜了拜,希望拜了神會得到庇佑。不是說物極必反么,她這陣子一直霉運連連,佛祖,該保佑她運勢反彈了吧。
“是不是有位國師在這修行的?”屠魚躍問道。
端木惟真斟著茶水,聊道,“國師是在此閉關,但已經是不見外人了,就是我來過這么多次都無緣得見。人的欲望無窮無盡,每年因為各種私念來靈泉寺求見國師的人不計其數也不乏王孫貴族,但都是無緣也不敢強求。”
“為什么?既然不乏王孫貴族,那總有一兩個是以權壓人的吧,就沒人硬闖鬧事過?”屠魚躍嘴上說著,心里有點懊惱,方才應該問丫鬟要炷香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既然有求于菩薩讓菩薩幫她轉運就不該兩手空空的來。
“圣上下過圣旨,除非國師自愿,不然打擾他清修就是死罪。”
她問道,“那位國師很厲害么?”
東野百姓人人傳誦的事情,她居然來問他,“他和姑父爺爺都是開國功臣,據說能上通神下通鬼,經他點撥指引迷津就可以脫離苦海。”
那不就和神佛一樣了,可若是神佛怎么還會在紅塵俗世受肉體凡胎的痛苦,該涅槃飛升才對。
端木惟真是不太信命啊運的,子不語怪力亂神。只是百姓都深信,安定人心也未嘗不可。他見屠魚躍盤腿而坐,拿起杯子咕嚕咕嚕把端木惟真倒的茶喝了。
“這茶是用流經寺院的山泉水泡的,略有苦澀卻有帶了甘甜,你真是牛嚼牡丹。”他還在細細的品,屠魚躍卻已經喝光了。
屠魚躍道,“我不喜歡茶,喝茶不過是為了解渴。”相比之下她比較喜歡酒,最好還是烈酒。“表哥喜歡,所以見我不品才認為我是暴殄天物,其實這不過是青菜蘿卜各有所愛。”
“牙尖嘴利。”端木惟真道,“姑姑剛才臉色不好,估計是在車上被你用言語激怒了吧。”
“我說了些話,大娘不愛聽而已。”
“不要惹怒我姑姑,雖然她看在姑父的份上不會對你如何,但她是有辦法讓你不好過的。”他和這位姑姑不親,但端木家的人都遺傳了不被人欺負的性子也極其的護短,容不得自家人被外人欺負。
“我膽小,怎么會故意去招惹大娘呢。”
端木惟真道,“但你已經招惹到我姑姑了,我看你就是欺善怕惡,偽裝的好,遇到會害你性命手下不留情的就懂得避其鋒芒韜光養晦。若是審時度勢,知道對方能害你也有限度,你是仗著姑父欺負回去了吧。”
方才領路的小和尚不知道為何又折了回來,端木惟真出外和他嘀咕了幾句,回來和她說道,“主持找我有些事,你留在這可別添亂。”
她能添什么亂啊,只剩下一屋子寂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