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魚躍去到柳月娘的房,慌忙的把門閂放下,柳月娘只見她神色緊張,卻還未知道將軍府已經(jīng)被重重包圍。沒有皇令,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府里的人,主子也好下人也好統(tǒng)統(tǒng)不能出府門一步。
她們已經(jīng)是鍋子里的魚肉,只能等著那些人什么時候要開火烹煮。
“魚躍,你是怎么了。”
屠魚躍急道,“娘、奶娘,你們快把值錢的東西收一收,等到再晚一些,我們立馬離開。”
上回救她一命的狗洞還沒封掉,等到再晚一點,伸手不見五指,她們從那狗洞鉆出去,逃到偏遠的村落荒蠻之地都得。這里沒有電腦沒電視沒電話,一個信息完全封閉的地方,只要能逃離皇城,也就是逃出生天了,隱姓埋名的活著也不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怎么了,小姐。你總要讓我和夫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吧,該不會是你闖禍了吧。”奶娘問著,她還未見屠魚躍如此的驚慌失措過,這個小姐一直像老僧入定一樣淡淡然的,上回被五小姐打也只是咬牙,心里罵了外表上卻是波瀾不驚。
屠魚躍看著柳月娘,早說晚說都是要說的,柳月娘遲早要知道。“太子說爹和四哥要造反,已經(jīng)把他們打入大牢了,這個將軍府也已經(jīng)被官兵包圍,我們是被軟禁了。”
柳月娘一聽頓感無力,好在奶娘及時把她扶住才沒有跌到地上。不過是過了幾個時辰,卻要她接受一個天翻地覆的變故,晴天霹靂卻又是個必須接受的事實。“怎么會這樣?”
“爹送的賀禮上寫了大逆不道的語句,他雖口口聲聲說了賀禮是被掉包,但太子和爹在朝堂上本來就有摩擦,不管是真是假,我猜想太子都不會放過爹的了。”
將軍府的人連坐是受定了的,重則一死輕則發(fā)配,不論是哪一條都不是她想選的。一會男的為奴女的要充去做官妓,她那長相倒是逃過一劫了,看了的人絕不會有胃口,可柳月娘呢——
屠魚躍不想卷進這些朝廷玩命的是非里,她起初裝啞不就為了能平靜的過日子平安的過日子么,屠家樹倒猢猻散,她留下只是等死,那她又何必留下白白送去性命。
柳月娘扶著屠魚躍的肩問道,“丞相呢?丞相沒為你爹說話么,他位高權(quán)重,只要他愿意為你爹說話,或許皇上是會聽的。竟兩家是姻親不是么,有大姐在,端木丞相不可能坐視不管。”
屠魚躍知道把這個女人的希望給撲滅,是極為不仁慈的,但她要讓她知道這事的嚴重,總比看她帶著希望等著,一步步接近死亡的好。
她占據(jù)了屠魚躍的身子,她就想過要照顧柳月娘終老,就算是沒有背著這樣的責任,她也不想因為一幅殺千刀的畫,看著她們兩個被株連。
能活一個是一個,總比大家抱在一塊死要好不是么。
“這是謀反,自古帝王最忌諱的就是這個了,別說正常人想和我們撇清關(guān)系了,就算丞相想幫,我看也是愛莫能助。”
何況她看剛剛的情形,端木鶴延是想自保多一些的,他有兒有孫的,屠家算得上他親人的也就端木鳳慈屠花舞屠弄影吧。只要和屠家撇清了干系,以他的權(quán)位,要讓她們?nèi)齻€無事或者輕判估計還是有能力的,何必為了其他不想干的人全家陪葬。
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了點,但這就是人性。
“娘,我們?nèi)齻€逃,留在這里只是死路一條。你之前不是說你虧欠我么,你不想看著我長大?”
屠魚躍握住柳月娘的手,她的手明明是冰冷至極,但眼底卻是一點懼意也沒有。屠魚躍有點怕了,這個女人,愛情是貫穿她生命的始終的,她既然已經(jīng)為屠邱死過一次,估計生命的意義之于她已經(jīng)不再是茍延殘喘的活著了。
那她還有什么能打動她,還有什么能讓這個女人不要傻傻的去赴死。
柳月娘撫上她的臉,“魚躍,你和奶娘走吧,換個姓氏不要再姓屠了。”
奶娘哭道,“夫人說什么呢,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丈夫死了孩子也死了,是你收留了我,我在心里是發(fā)過誓的,要好好照顧你和小姐。”
屠魚躍真覺得她們瘋了,“你們怎么了,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凌遲炮烙五馬分尸,我光是想有可能要遭的罪我就怕,你們還要留下來。”
人不是都該貪生懼死么,為什么只有她一個想逃命想活,這些人卻都視死如歸?是這些人沒死過,還是她們死了喝下孟婆湯前塵往事甚至連懼怕都忘了。
如果殺人不過頭點地,生命可以循環(huán)不息再世為人,那陪著她們瘋狂一回又何妨。可問題死不是那么簡單的,擺脫了軀殼這容器,靈魂投生到哪里投生做了什么由不得你說話做主,要是投不了胎怎么辦要是灰飛煙滅怎么辦?
她上輩子聽來的無稽之談把她無神論的世界全部的顛覆,土崩瓦解。這樣怪力亂神的事在她身上發(fā)生,好像是南柯一夢的荒唐,卻又是百分之百的真實。
難道讓她從現(xiàn)代來到這里還不夠,還要她投生到更落后更原始的地方當一塊萬年不動的石頭,或是做畜生讓人下鍋下肚。
柳月娘道,“娘嫁給你爹生便是屠家的人,死是屠家的鬼,這是我的命我就會接受。魚躍,娘可以死,無怨無悔,但我要我女兒活著。”
奶娘哭著,翻箱倒柜把值錢的東西包成一包,然后去屠魚躍的房間取來她常背的那個布包,把東西放了進去。“這是這幾年積攢下來的月錢,小姐拿著逃吧。”
奶娘現(xiàn)在心里想的一定是一別就是永遠了吧。屠魚躍問道。“娘不走你也不要走么?”
奶娘道,“現(xiàn)在的小姐已經(jīng)不再像過去一樣愚笨,就算沒有誰都可以活的好好的,我就算跟著小姐,兩個人目標太大只會成為小姐的負擔。”
她看著奶娘,她來到東野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奶娘,柳月娘萎靡的那陣,是奶娘全心全意把她當女兒愛護著,噓寒問暖添衣加被。
奶娘的女兒早夭,柳月娘奶水不足,屠魚躍從出生就是她在照顧,來這里兩個月,她的衣服是奶娘裁的,起床偷懶,被子也是奶娘幫疊的,被欺負,也是奶娘幫她不平為她心疼……
奶娘不舍的交代道,“小姐要好好照顧自己了,不要再像原來一樣懶懶散散的過了,女孩子干凈整潔人家才喜歡,餓了就要吃東西,不要寧可餓著也不愿意動一動。”
奶娘抱住她叮囑著,然后……然后……她又想起了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牢里的屠逐日,他對她也甚好。明明是同父異母對她卻比一母同胞的妹妹關(guān)愛多了點。她被嘲笑他也不懂與她拉開距離,她身上沾了馬糞,一身的臭他也不在意。
他對她這個妹妹是真的關(guān)愛,那她呢,“我腦袋是秀逗了么。”屠魚躍自言自語,明知道這些人聽不懂她的怪言論,但她還是沒顧忌的脫口了,她不是一直小心翼翼,不愿她們看出她非她們族類的破綻么,但她還是把這些奇怪言論說出口了,她確實是秀逗了。
她這個假的屠魚躍演著演著,難道也入戲了么……她應(yīng)該鐵石心腸的勸這兩個人跟她走,而不是被這些莫名其妙跳出來的種種記憶,牽絆住,加重她的負擔……
柳月娘也走過來抱住她,“魚躍,走吧,走的越遠越好,你不要再回來了。”
“娘心里早就決定了要和爹生死與共了,爹若是判了刑,你也不會獨活吧?”屠魚躍輕聲的問,好像又恢復(fù)她的處變不驚了,奶娘說她的性子是散漫的,散漫到餓著肚子,也寧可餓著不愿動一動。
身邊有人關(guān)心著,三餐有人幫她惦記著,餓了,嚷嚷,張張嘴,柳月娘和奶娘自然會來喂她。她就是這樣的懶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樣的懶散多少也是被寵出來的吧。
屠魚躍想著,也下了決心道,“如果我逃出去的事被發(fā)現(xiàn),你們不需要幫我拖延或者隱瞞,就說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將軍府現(xiàn)在是被軟禁,沒有命令,侍衛(wèi)不會為難你們。你們等我?guī)滋欤瑤滋炀秃茫視貋怼R欢〞貋怼!?p> 街市熱鬧非凡,店鋪林立,販夫走卒來來往往——
“前面的孩子給我站住。”
屠魚躍停下了步子,很自然的確定自己沒有任何異樣的回過頭。官兵拿著畫像上前來一一做對比,從她沒特色的眼耳口鼻看到她短小的身材。
“怎么了,叔叔?”她仰頭奶聲奶氣的問著,陽光穿透那薄薄的畫紙,隱約印出正面的人像。“這畫我見過呢,前面的墻上有貼著。”她口齒清楚,一字一句說得特別的響亮。
官兵的同事說道,“屠家老六是個啞巴,這孩子能說話。”
是啊,快走吧,屠魚躍心里喊著。之前也遇見幾個官兵但都是狐假虎威領(lǐng)著錢糧辦糊涂事的,這次卻遇著一個盡忠職守的,見她樣貌和畫上有幾分相似,不依不饒就要探個明白。“你怎么一個在街上逗留,父母呢,家住在哪?”
屠魚躍想到,這下她要怎么答?她要說家在皇城,官兵要是再細問,她是絕對道不清楚的,她要是說家在異地,那現(xiàn)在在皇城,落腳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吧,她依然是糊弄不過去呀。
官兵不耐煩道,“怎么了,住在哪也要想那么久么。”
她眼角瞟見那官兵的同事圍上來了。
“官爺,這孩子是我樓里的,讓她出去辦些事卻想不到去了好幾個時辰,手腳還真是不利索。”
二樓有人朝著他們喊話,她仰頭看去。樓上的男孩身形羸弱,蒙著臉,只露出細長的眉和深邃的雙目。
官兵的同事輕蔑的瞅著屠魚躍,小聲道,“難怪吱吱唔唔,原來也是個見不得人的。走吧,還有好幾條街要搜。”
男孩居高臨下對她說道,“先上來吧,你不上來,有人不會死心的。”
問她話的官差時不時的回頭,屠魚躍不得已只能掀起門上的珠簾走了進去。
樓里染了香爐,香煙裊裊,滿是麝香的味道,濃郁得讓人不舒服。她掩住口鼻匆匆上了二樓,走到美人靠處,通風較好了,才把手放下。“謝謝你了,我就待一會,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她是出門遇著貴人了。本以為皇城的人都以為屠魚躍又啞又傻,她只要開口說話,不用躲躲藏藏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也能瞞天過海。卻沒想過要遇到一個追根究底的要怎么應(yīng)答,她想的還是不夠面面俱到。
男孩道,“只是看到官兵欺負孩子,覺得有點可憐就幫了你了。昨夜屠家的六小姐出逃,鬧得滿城風雨,現(xiàn)在官兵滿大街在搜捕她。”
二樓的視野很好,縱橫交錯的街道還有穿著官服的官兵都盡收在眼底,被派出來的人數(shù)量不少,不過是一個孩子,也要趕盡殺絕么。
“你也趁早的回家吧,這幾日不要再出來了。那些官兵為了邀功什么事都干的出來,有些是按著圖找,有些急功近利的連圖也不看,只要年紀相仿的,不會說話的,癡傻的孩子就統(tǒng)統(tǒng)都抓了回去。”他勸說著,輕咳了幾聲,身子骨單薄,還帶著病。
屠魚躍輕描淡寫的笑道,“我是出來幫著爹娘辦點事的,做好了就回去了。”她看了看桌上的糕點,厚臉皮問,“我早上急著出門還沒用早膳,現(xiàn)在有點餓了,我可以吃一點么?就一點。”
肚里的饞蟲正在擂鼓鬧起了革命,呼喚著她朝著前方精致的糕點進攻。她包里還放著奶娘昨夜塞給她的銀兩,如果這孩子不愿讓她吃白食,她也可以那銀子來買。
男孩笑道,“反正也是放著,你若是不介意就吃吧。”
他大方的把糕點挪到她那,長衣袖往上縮去,露出白皙手臂上的一道道鞭痕,新傷舊傷觸目驚心。他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急忙把衣袖拉下蓋住。
可能有些尷尬吧,被一個陌生人看到了不堪。
“這糕點很好吃呢。”屠魚躍說著,她很八卦,卻要裝作無事。
他用布遮著臉,音調(diào)一直是平緩的,沒有一絲跳躍,她只能從他彎成新月的眼來判斷他應(yīng)該是在笑。“好吃就多吃點吧,不夠我可以再讓人拿。”
“墨染。”濃妝艷抹的女人進了房來,見到屠魚躍吃驚道,“哪里來的孩子?”
男孩回答道,“我的朋友。”
“朋友?愿意和秦樓的人做朋友的還真是少見。”女人看見屠魚躍翹著二郎腿,沒規(guī)矩的吃相,以為不過哪里來的窮苦人家的孩子,“四皇子請你過府為他彈奏一曲。”
他睞向屠魚躍,有些在意她的眼光。以為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不認識的人能與他交談,卻想不到他底子這么快就被揭開了。“我身子不舒服,不想去。”
女人扭著腰肢,苦苦勸道,“墨染,你忘了上回宋大人的教訓(xùn)了么。我們這種身份是容不得拒絕那些達官貴人的,順從了才能有好果子吃。”
墨然不語,女人繼續(xù)勸說著,總希望他能心甘情愿,不然一會擺了副難看的臉色惹怒了人,樓里的人也要跟著遭罪。
“琴我讓人幫你送到車上,你梳洗一下,千萬不要再犯錯了,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了。”女人退了出去,打算出外喚人來看著,一會墨染不愿的話,只能押著他去了。
屠魚躍就是再傻,也有些察覺到什么了,“你……”她不過想聊聊別的,她沒想過要去揭人傷疤的,真的,她對血淋淋的東西沒興趣,雖然八卦但也都是暗地的,背著人來的,血淋淋的自白已經(jīng)超過八卦的娛樂范圍了。
墨染聲音哀傷,“我是賤民,是被圈養(yǎng)起來的孌童。這秦樓里不只住了我一個,還有好幾個孩子也和我有一樣的遭遇,不過是供高官狎玩取樂而已。”
屠魚躍看到他握緊拳,指關(guān)節(jié)都泛白了。“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
墨染問,“你不會看不起我么?”就像想剛才那個官兵一樣帶著輕蔑來看待他的身份,東野雖然不禁男風,但正常人家還是以此為恥的,他是靠著美色存活著,出賣肉體。
屠魚躍道,“你剛才幫我的時候也沒有問我的家世背景啊。”
她看得出他不想這樣活著,卻又不得不這樣活著而已。
想想屠家十幾口都已經(jīng)淪落為逆謀罪臣家屬,比起他,身份現(xiàn)在也高貴不到哪了,她人微言輕只能想辦法找個位高權(quán)重的人來幫忙,還不知道那個人愿不愿意幫呢……
如果不愿意,要隔岸觀火,一旦罪名落實,屠家上下只怕會有和這孩子是一樣的命運,不想卑賤的活著卻又身不由己了……
“你都不在意了我又何必去在意你的家世背景呢。”她沒聽到他的笑聲,不過看他的眼睛又再次彎成了新月狀,她想她的話應(yīng)該是讓他心情變好了吧。屠魚躍咬著糕點,問,“你要去為四皇子彈曲子能不能把我也帶去?”
墨染道,“你想去王府?”
屠魚躍點頭,想了想,隨口編了個理由。“其實我爺爺和四皇子有些淵源,我爹娘有些急事想要拜托四皇子但又抽不開身,就把事情交代給了我。可是你也知道守門的侍衛(wèi)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見我穿的破破爛爛又沒有銀子孝敬就把我趕走了。我知道我和你第一次見面就拜托你這事有些唐突,我與你非親非故,你得為此擔很大的風險,如果你為難可以拒絕,我另外想法子就是了。”
才見面也就聊了那么幾句,就開口和人家要求,確實是奇怪了點。
她也可以等在王府的門口,東野昊總是要上朝的,但又要等多一兩天,她怕她等得,屠邱他們未必等得。
墨染問,“很重要的事么?”他品嘗到了尊嚴的滋味,那滋味很香甜,美味到好像是會滲進骨髓里的,讓他難忘。他或許是起了貪念吧,他不想只品嘗一次。如果他幫了這孩子,或許她的父母會念在這點情分上不會阻止他們往來,那這樣,至少這世間是還有人不會嫌棄他出身的。“如果你不愿說也可以。”
屠魚躍又想了想,“對我們家來說很重要。”她以后是頓頓大魚大肉還是餐餐元寶蠟燭,是住亭臺樓閣還是山野墳地就看這回了。
“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么?”他突然的問了,聲若蚊蠅。他習慣了不去奢求什么,這是他第一回主動提要求。
屠魚躍笑了,“就算你不幫我我也會和你做朋友的。”她不是這里的人,世俗觀念也沒這里的人看的重,那些說她的八卦她都能看得云淡風輕當做耳邊風了,何況別的閑言碎語……
他的眼睛有瞇起來了,“我?guī)湍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