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黎明當然是因為不喜歡黑夜。”
林早早又點了一支煙,她的煙癮似乎不小,“至于黎明究竟是個什么意思,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你。人無法對沒有見過的事物給出詳實的描述,我想不僅是我不能回答你,就算是楊局,或者更高層級、更高位格的人也回答不了你,因為他們和我一樣,都不曾見過黎明的光?!?p> “……”藍放沉默了片刻,一支煙抽盡,他用指尖捏滅煙頭,扔進煙灰缸里,接著很流暢自然地也再次點上一支,然后問道,“既然是不曾見過的事物,為什么如此堅定地等待?”
“因為即使沒有見過黎明的光,可我們身處黑夜,知道黑夜的痛苦,期望它能過去,至于黑夜盡頭的黎明究竟是個什么樣子,想來至少不會比黑夜更黑。”
“所以當下我們是身處黑夜,黑夜又是什么樣子呢?”
“你剛才不是看到了嗎?”
“哦?!彼{放有點恍然,似乎懂了一些,“如果黎明到來,就不會再有剛才那樣的……事物?”
“我們期待不會再有?!绷衷缭缱隽艘粋€不算長也不算短的停頓,輕輕吐出一口煙霧,輕聲說道,“只是期待,當然并不能確定。”
“我猜組織里一定不會這樣講?!?p> “那是當然,組織里一直傳續下來的信條當然是黎明的光會帶來溫暖,黑夜給不了的溫暖,這溫暖能治愈痛苦。”林早早動了動肩頭,“難道你會告訴你的孩子,生活的痛苦不只是小時候,長大后也是一樣?”
“所以,這場談話才會在夢中?哈哈!”藍放干干地笑了一聲,“這不能在外面講,對嗎?”
“你猜?!?p> “‘你猜’,是女人的特有能力?”但藍放還是略過這個話題,繼續說道,“你說得對,人怎么可能判斷得了未來?從前,我也是個銳意勃發的少年,想做人生的勇士。”
“你現在仍然可以做一名勇士啊。”
“我很清楚自己已經歸于庸碌,與常人無異,因為我就是常人?!?p> “不是每個常人都擁有掌握以太的能力,被啟明,然后一起等待黎明?!?p> “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以太術?!?p> “可以。”林早早作為藍放真正的啟明人,顯然有兼職教師的職責,“術是對能力的運用,我的能力沒必要告訴你,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掌握的以太術,目前有三種。一種是借,一種是代,還有一種是入夢?!?p> “能再詳細點嗎?”
“入夢你知道,你正在體驗,另外兩種你剛才也見過了。它們本質上有一些相似,但又不同,因為代替沒有償還的義務,而借用則是需要還的。”
作為一名不那么出色的小說家,藍放畢竟擁有還算不錯的聯想能力,他很快弄明白其中的關鍵:“‘代’能替代你承受傷害,而‘借’則就像剛才那樣,借一枝花的生命,用那名襲擊者的肢體來償還。對嗎?”
“對。”
“這可真是殘酷的以太術?!?p> “不是某種以太術殘酷,是以太能力本身就很殘酷?!?p> 藍放聽著這句話,忽然想到自己的能力“光錐”,以及大概已經明白這能力對應的兩種應用——以太術,一種是對時光的回溯,另一種是能將活人鍍上一層水銀灰色然后致命,這哪一種不殘酷?
他的喉頭有點吃力地滾動一下,艱難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到一點痛苦。
如果作為一個已經認知到自身庸碌本質的常人,忽然有機會重新做一回人生的勇士,而相應的代價是這些與“以太”相關的事物,不得不說他有點猶豫。
他開始沉靜思索,發覺自己并不能像小說里常見的主人公那樣,得到某種機遇后立即痛痛快快地走上一條光明道路,活出個精彩人生來,卻在此過程中無所謂任何代價。
“你說得對,當人們被某種因素分為不同的種類……可以這樣說吧?掌握以太的人,還能算人嗎?”藍放發出深深的疑問,“總之,當這種區別一旦產生,這本身就十分殘酷?!?p> “對,就像人可以折花砍樹,可以殺牛宰羊,這本身就十分殘酷,那么當掌握以太的人面對普通人類時,很難講和人面對草木、動物時有什么區別?!绷衷缭缯砹艘幌掳咨檫呉r衣的衣料,再次露出淺笑,說道,“你覺得這場談話是否還要繼續?”
藍放略作思考,說道:“我還有很多疑問,但我想人不能一次將一天的飯吃完,得分三頓來吃?!?p> “那出去吧。”
林早早拿起辦公桌上的筆記本和水筆,迅速進入低頭工作的狀態,她用筆在辦公桌上輕輕叩擊,節奏奇特,聲響沉悶,使人昏昏欲睡。
藍放聽著這低沉的催眠聲響,于夢境中很快入睡,然后在現實中醒來。
他站在病床前,看著林早早的睡容,十分安靜,有一種別樣的靜美之態,不得不說令人心動。
這時候,林早早蘇醒了過來。她睜開眼,她的眼睛不算大,睫毛很長,像兩扇精致的簾子,半掩著窗,能將本該透過窗子的皎潔月光掩去大半。
“醒啦?”
藍放像個熟人一樣打招呼,雖然并不帶有看到傷者蘇醒時候該有的喜悅情緒。
“睡夠了當然要醒過來?!?p> 林早早平靜說道。
“看來你傷得嚴重又不算嚴重,恰到好處。”藍放說道。
林早早淺笑道:“那是因為我有豐富的經驗,對‘借’術的計算精準。”
藍放眼皮跳了跳,反應過來:“雖然我不知道本來應該發生的事情具體是怎樣的,但我知道,原本應該受到致死傷害的是我,而你是用‘借’的以太術……”
“借是要還的。”
林早早笑著替他說完。
“怎么還?”
“來給我做助理吧?!?p> “你不是有助理嗎?”
“不太行,換一個?!?p> “這有點難辦啊,我同學的公司給我開的薪水可不低。”
“錢能買到命嗎?”
“你說得對。”藍放點了點頭,認同說道,“但我也得搞清楚,賣身給你做助理還這筆債到底值不值?!?p> “嗯?”
藍放笑了起來,笑容燦爛:“你沒意見的話,我想看看你的傷,到底值不值我這樣還?!?p> “可以啊。”
林早早一口答應,然后動作毫不猶豫地解開病服的扣子,向兩邊拉開,露出胸前的傷口。
就著單人病房窗外照進來的月光,藍放認真仔細地看了大概十秒鐘,點頭贊道:“恰到好處,形狀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