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崢雙眸眥裂，盯著敵方為首之人道：“沈昭，你當真不愧于鬼蜮心腸的稱號。”

　　沈昭卻朝他冷笑：“兵不厭詐，多謝周將軍夸獎。”

　　他剛說完，便有無數弓箭手自兩側灌木叢中放出冷箭，這些弓箭手都是經過嚴格的訓練，毫無虛發，北涼的士兵紛紛倒在亂箭之下。

　　副將上前焦急道：“將軍，我們死傷慘重，沈昭那老賊設了眾多埋伏，我們先往回撤。”

　　見周崢點頭后，副將立刻振臂高呼道：“眾士兵聽令，我們先撤回綏州城內。”

　　說罷，士兵們紛紛舉著鐵盾后退，綏州城門就在后方，副將率先上前敲門道：“快開門！”

　　那城門卻始終緊閉，一眾地方官躲在城門之后，默不作聲地靜待城外的一支隊伍就此覆滅。

　　“你們這群貪生怕死之徒！快開門！”

　　吳培聞言猛然轉頭看去，只見德音公主此時正站在自己身后怒氣騰騰地指著自己。

　　他好聲好氣上前道：“公主殿下，您怎么來了？若是被圣上知道了……”

　　未等他說完，德音便自顧自往前走去，試圖自己打開城門放周崢等人進來。

　　吳培無奈，只得朝身旁人使了個眼色。

　　下一秒，德音公主被人從后面抓住雙臂，道：“你們要干什么？要造反嗎！本公主叫你們開城門！”

　　周圍的人被她盯的渾身不自在，紛紛低下了頭。

　　而所有人的耳邊，都充斥著城外的廝殺之音。

　　擊鼓聲、刀劍聲以及一個常勝將軍最后一次為國殺敵的吶喊聲。

　　德音公主無法掙脫，她聲嘶力竭道：“周將軍還在外面！你們快開門啊，快開門啊！”

　　“你們不能這樣！他會死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們今天將他關在門外，明日你們也會同樣被關在門外！”

　　然后一句又一句的嘶喊等來的只是眾人的沉默。

　　到最后，德音公主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只能任由清淚落下。

　　城門不開，士兵們只能硬撐。

　　然而沈昭設下的埋伏又豈是暗處的弓箭手，他向來手段狠辣，不知從何處招來蠱蟲放到戰場之上，那些蠱蟲及其細微，碰到活人氣息之后便一口咬在脖頸之上。

　　若是被這蠱蟲咬到，輕則意識混沌，重則反叛倒戈。

　　廝殺到最后，北涼的士兵早已所剩無幾。

　　周崢身上受了好幾處重傷，右腿上被射中一箭，腰上被斬一刀，然而他還是頑強支撐著。

　　他所受到的疼痛姜泠也一樣與他同感。

　　然而比起身上的傷痛，更讓姜泠覺得驚心的是將軍心中的痛。

　　就算在此刻，將軍心中也沒有一絲恨意，反而是無窮無盡的悲痛。

　　一是沙場之上與他出生入死的士兵們今日要葬命于此。

　　二是北涼王朝經長州一戰之后不知還剩多少命數。

　　三是……

　　三是他的小公主。

　　最后一只簪著紅纓的長槍狠狠地貫穿了自己的胸膛。

　　姜泠定睛望去，只見手持長槍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副將。

　　很顯然他被蠱蟲咬了，意識被控制反而以敵作友。

　　周崢以劍撐地，隨后單膝跪在了地上，生生吐出一口鮮血。

　　姜泠額間冷汗涔涔，胸口一陣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城墻之外終于安靜了，所有人躲在城墻后面，靜靜聽著敵軍的馬蹄聲越來越遠。

　　夕陽西下，一位常勝將軍的性命再加上一支隊伍的全軍覆沒換來了綏州城的暫時安全。

　　那些宵小之輩往城門外點燃了一場大火試圖將戰敗的事實永遠抹去。

　　他們要抹去的又豈止這個，他們要抹去的是他們的怯弱與自私。

　　只有德音在最后一抹余暉灑下之時登上了城墻。

　　她換了一身大紅婚服，熱烈而又悲愴，像寒風中的大雁，英勇地直擊長空。

　　眼前是血肉模糊的沙場將士，身后是衣冠整齊的人間惡魔。

　　朔風烈烈，將一襲大紅嫁衣吹的簌簌作響，德音譏諷笑道：“武將在外衛國殺敵，文臣在內妖言惑眾，是王朝負你。”

　　兩行清淚從她泛紅的眼角滑過，她呢喃道：“周崢，黃泉孤寂，我來陪你。”

　　說罷，便雙臂伸開，從城墻之上一躍而下。

　　鮮活的少女面朝周崢站著的方向縱身入了城下火海。

　　小公主沒等到將軍寫給她的絕筆信，大將軍也沒看到公主為他城墻殉情。

　　染坊之內，姜泠雙眼猝然睜開。

　　她的右手還握著香爐后面供著的一柄斷劍，劍刃之上的共情符也早已燃成灰燼。

　　姜泠下意識地捂上了自己的胸膛，長槍穿心的痛感如今回想起來還心有余悸。

　　她側過頭看見沈辭舟和那染坊老板皆緊閉雙眼。

　　系統焦急道：“宿主大人，快搖醒尊上，他與你一起進入共情之境了。”

　　姜泠道：“他們怎么也會……”

　　系統道：“所以我說，不能用符紙催念共情，同一個封閉空間內的人會被一起拉進的！”

　　姜泠聞言連忙用左手拉了拉沈辭舟衣袖：“醒醒？醒醒！”

　　沈辭舟雙眸緩緩睜開。

　　姜泠暗自吸了一口氣問道：“你沒事吧？”

　　少年歪頭盯著她，眉梢含笑，面容溫和，柔聲道：“我沒事啊。”

　　這熟悉的一問一答。

　　姜泠：“……”我想閉嘴。

　　而后，她有些擔心又有些期盼地問了句：“你剛剛跟誰共情了？”

　　沈辭舟盯著她一字一頓道：“德音公主。”

　　奇妙的紅暈攀上了姜泠耳尖，她居然又可恥地回憶起了共情之境里的情景。

　　她附在周崢的身上，慢慢摩挲著小公主的盈盈一握的腰肢，那種感覺真讓人流連啊……

　　“你是周崢？”沈辭舟問得很是直白，拉回了姜泠飄蕩的思緒。

　　姜泠被他這么一問，尷尬地蜷起腳趾，平地摳出一座城堡。

　　然而她還是實誠地點了點頭，并嚴謹地做了一些糾正：“我只是意識附在了周崢身上。”

　　說了等于沒說。

　　沈辭舟思考了半晌，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吻技不太行。”

　　姜泠偏頭看過去：“難道你這方面的技巧會比周將軍更厲害嗎？”

　　她不得不感嘆共情力量的強大，就算解脫了共情，她依然還能跟周崢站在一邊，幫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