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妖司內府大堂。

　　司府五進院落，平日辦案都在二進正堂，也稱公堂。

　　三進內府，四進后堂宅院，五進則是差使奴仆們走的后門。

　　趙平安自稱能溝通百獸，朝風眼瞧著來的人越來越多，才起了心思要轉入內府。

　　以朝風所想，萬一趙平安并無真才實學，就是過來發瘋搗亂的......

　　在公堂上被城內百姓看見，難免影響豢妖司的威信。

　　而且三進內府幽深，趙平安到時想跑也難，公堂的話，萬一他實力不錯、運氣又好，或許還真能趁亂逃了。

　　，

　　內府陳設，與公堂上截然不同。

　　所謂‘內府’，其實是無人報案時，豢妖司三位司主處理公文的地方。

　　當然由于近些年防風氏勢大，所以黎正和重正早已不來這里待崗，全是朝風一人與護衛們在此。

　　這次進內府，黎正和重正就看得眼皮一跳。

　　以前他們在時，內府陳設簡樸、至少第一眼看起來十分樸素，跟尋常民居沒什么區別。

　　但這次進來，卻看到內府屋外不變，房中梁柱上卻以金漆描龍。

　　華族沿襲古帝華胥氏禮制，人皇乘鳳，君王御龍。

　　自軒轅氏稱帝后，華族勢力大興，吞并東夷掌管天下。

　　禮制隨之變更，但迄今為止的規矩，龍鳳之別尚未更改。

　　這朝風囂狂無比，故意因西陵君入內府，怕也是存著不臣之心......

　　黎正與重正對視一眼，臉上都不動聲色。

　　西陵防風氏，有這個實力。

　　看來這次西陵君入場，事態反而變得更加復雜了。

　　朝風敢當著西陵君的面展示描龍大柱，心里未必就沒存著試探的心思。

　　若占了上風，將來......

　　這一刻，重正和黎正心里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不該來淌這渾水。

　　大風氏與扶風氏明哲保身多年，但愿這次過后，不會被卷入這種權力斗爭里。

　　......

　　趙平安隨后入內府，因沒見到西陵君，所以仍是一言不發。

　　又觀察四周，卻沒想重正黎正那樣瞧出門道。

　　只是眼觀鼻、鼻觀心，靜靜等著西陵君來。

　　按照模擬結果，這趟非得是西陵君和云中子同時到場，事情才有轉機......

　　，

　　靜候片刻，西陵君與廣成子在朝光的帶領下進入內府。

　　踏入府門剎那，西陵君第一眼就注意到描龍大柱。

　　他瞳孔微微一縮，臉上卻不動聲色。

　　朝風與重黎二人起身，恭恭敬敬道：“見過西陵君。”

　　待等起身，朝風更笑呵呵道：“大叢，請來上座。”

　　此言一出，整個房間里的氣氛都凝固了。

　　西陵君名‘蠶叢’。

　　當年華族軒轅氏初興，軒轅黃帝娶妻嫘祖。

　　嫘祖出身西陵氏，族人養蠶繅絲為生。

　　因軒轅與西陵氏聯姻，這才使得華族掌握養蠶繅絲的技術，人民才有寒衣庇體。

　　此后華族壯大，軒轅黃帝攻伐、吞并一個個原始部落，最終兼并東夷氏，乃成人皇。

　　為感念嫘祖與西陵氏的貢獻，封姓為‘蠶’。

　　朝風將西陵君稱為‘大叢’，這稱呼屬于十分不敬的叫法。

　　熟人之間顯得親昵，但為臣子如此稱呼一城之君，無異于當面挑釁。

　　“好，既然蠻風如此盛情，本君自當上座。”

　　西陵君依舊不動聲色，只是稱呼變為‘蠻風’，意在諷刺朝風與其背后的防風氏出身蠻人，不通禮數。

　　這恰巧也是西陵城蠻人間彼此稱呼的親昵叫法。

　　......

　　吃了個軟釘子，朝風的臉色有些難看。

　　隨后西陵君近前，朝風略一沉吟，暫且壓下了當場翻臉的心思。

　　如今準備，尚不充分......

　　“堂下就是趙平安？”

　　西陵君坐正位，詢問一聲過后，趙平安當即拜倒：“蠻人趙平安，見過西陵君。”

　　“快快請起。”

　　西陵君側身，以示自己不敢受此一拜——旁邊的重正和黎正看到這一幕，都十分震驚。

　　西陵城不是化外之地，禮制森嚴莊重。

　　蠻人與賤民中的奴隸見西陵君需跪拜，但如果是民籍或者勛貴，以禮無需跪拜。

　　一旦跪拜必有所求，因為拜得不是禮，而是公道！

　　西陵君側身一讓，讓的也不是人，而是公道！

　　此上古世，人皇尚在。

　　即便是再賢明的君王，也不敢說自己就是公道，因此逢拜先讓。

　　可趙平安分明只是個蠻人......

　　重正與黎正面面相覷，心里更糊涂了。

　　若是人皇麾下五司中的禮官在此，今天一定要被活活氣死。

　　不僅防風氏家主朝風違制，就連西陵君剛才的舉動，嚴格來說也算違制了。

　　西陵君，要干什么？

　　，

　　沒等重黎二人揣摩出意思，就聽西陵君道：“趙平安，你面見本君，所為何求？”

　　“此子自稱、”朝風就要接話。

　　趙平安卻冷冷道：“我今日見西陵君，只為討一個公道！

　　盤根統領勞苦功高，得罪勛貴，不得晉升。

　　防風氏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因記恨盤根統領，設冤獄誣為妖族奸細。

　　我來就是要問，這西陵城，是不是公道的西陵城！

　　這天下，是不是公道的天下！

　　你西陵君，是不是公道的西陵君！”

　　“大膽！”

　　朝風的臉色當時就變了。

　　剛才趙平安一番話，字字句句誅心之言。

　　最后一句話看似質問西陵君，其實已經是在提醒西陵君，防風氏勢大、足以瞞蔽君王視聽。

　　而朝風剛剛才對西陵君進行過試探，雙方暗中角力未分高下。

　　現在趙平安捅出盤根統領的事兒來，就等于是直接給西陵君手上遞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一旦西陵君起意，憑此事追責防風氏，必將釀成一場滔天大禍！

　　但朝風心里有數，現在翻臉的話，死得一定是他自己。

　　而西陵氏與西陵城，最多不過是元氣大傷而已。

　　......

　　堂上，西陵君聽了趙平安三問，臉上笑意更濃。

　　少年意氣，無懼無畏，初入西陵城就敢對防風氏這種龐然大物揮刀......

　　此子心性純良，小小年紀頭腦聰慧，未來可期。

　　待入贅我西陵氏，還要慢慢調教、讓他更多些心機謀略才好。

　　略一沉吟，西陵君眼中含笑看著趙平安，略有些圓潤的面孔上，神情和藹：“小家伙，你問我公道？

　　這世間，強權才有公道......

　　你腦瓜聰慧，可知何謂強權？何謂‘強權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