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想要知道的，城里的人都知道。”元野說，“玄嘆一家是跟隨著那口銅鐘而來的，是早在云鐘城還沒出現的時候就存在于這里。”
“他們為了守護銅鐘，結廬在人境。后來越來越多人上山生活建立城市，他們也并不阻撓，只是一直的生活在這里，像是在等待某些遠去的東西歸來。”
元野看著玄嘆，眼神中露出恭敬：“早在我爺爺還沒死的時候，玄老人就已經是這樣了，這么多年過去，我都老了，他卻還是一如既往的老。”
“聽說這是天人的優勢，天生就有悠長的壽命？我家世代為商，雖則有錢卻沒有一個像樣的修者。二十年前我兒子出世，路過的劍師說他有修劍的天賦，我長居在此從爺爺口中聽說過玄老人的強大，就想著重金請他老人家教導我的兒子。”
“可玄老人沒說話，只是笑啊笑的，去撿別人不要的稻草補他那霉爛透的茅廬。”元野想到這笑了笑，有些苦惱，“拜師學藝不成，也不能見一個老人住那樣的房子啊。我就花錢找人要替他新修一處宅子。”
“玄老人倔，看到扛著水泥灰漿的工匠，默默坐在那里，就誰也無法靠近。”他感嘆的說，“強，真強。”
“然后呢？”李魚見他還有話的樣子。
“后來我說給您老翻新下茅廬吧，眼看破爛成這樣，風一刮就跑咯！”元野回想起來有樣學樣，“玄老人沒說什么，走出茅廬不知去了哪里。茅廬翻新的很快，下午我回家碰見兒子，兒子說山壁下那個老頭來咱家了，教了一劍。”
“我大驚，說臭小子快施展給爹看看！然后我家臭小子用出了那一劍，非常不熟練，可威力卻大的嚇人，一劍將家里的磨盤都砍成兩半了！”
“爹那老頭教的一劍真不賴啊！”
“我回過神來猛拍我那臭兒子的腦袋，說什么老頭老頭的，以后路過了，叫他師父！”
“現在我家那臭小子修行不錯，是云鐘城的督軍。”
元野滿臉的自豪得意，也不去逗籠里的鳥了。
聽來這就是一段老父親炫耀自家兒子的廢話，可沒有人去打斷，連素來最不喜歡羅里吧嗦的李魚也沒有去打斷，聽得認真。
“老哥您兒子真不賴啊。”李魚說。
“是吧？不比什么青藤的什么家伙差吧？”元野樂得肚子一顛一顛。
要是他的老娘還在，會不會說我家李魚是世界上最好的兒子？即使他是個不會文不會武整天惹是生非的破小孩……
好吧！悲情什么的就此打住！如今他帶著劍出江湖了，就跟那些軟綿綿輕飄飄的東西沒有關系了！
李魚拉著吳孔方快去快回的買了一袋肉包子，深吸幾口氣，到了玄嘆跟前：“玄前輩，這是晚輩的一點心意。”他們恭敬的遞上肉包子，好似納貢。
玄嘆頭也不抬。
“我是元野元老哥的小弟。”
玄嘆抬了抬頭。
“我是林成天的弟子。”
玄嘆頭低下去，許久開口：“認識，他要挑戰我，一劍砍了半間茅廬。”
元野：“這個姓林的造孽！多大的怨尤才讓玄老人開口！”
面對不知所求的老人，李魚其實會的，就是這兩句話。
他沒轍了，只能如實說道：“老前輩，我們是禹州城的學院，想要進密境……”
“進密境作甚？”玄嘆忽的站起，剛捧進口中的泉水從沒牙的地方漏出來。
玄嘆就這么站著，彎著背只有少年的身高，可這時候他眼神變了，低低的凝聚，睥睨的像是從天上眺望人間的神。
李魚怔了怔。禹靈學院的七人，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后。
“哎喲我的媽！這些小家伙說了什么惹玄老人生氣了！”元野一個虎躍……慫得沒敢上前。想到自己也不會打架啊，轉身去找自家任職督軍的兒子救場。興許……還能救下他的老弟和其他孩子一命。
“進密境，響銅鐘。”李魚直視玄嘆的眼睛。
玄嘆的眼神忽的柔軟下去了，帶著某種笑意，像是期待，亦或是……嘲笑。
“好好，進密境，響銅鐘。”玄嘆凹陷的嘴巴翕動，望著山壁上的云煙，“那可是天上啊……”
“玄老前輩，晚輩會讓您再次聽到鐘聲響起。”徐誠之不知何時來到了茅廬外，身后跟著白柳學院的六個人。
玄嘆又到溝渠邊捧水喝了，怔怔的望著山壁，像是快要老死了，于是神魂游離天地。
白子安見到徐誠之，已經知道了對方的來意。
他上前，發問：“現在開始？”
徐誠之說：“現在開始。”
“但是……”徐誠之忽然打住，一笑，“你們準備好了嗎？”
“瞧不起誰呢！”
吳孔方和阿寶忍不了了，擼起袖子就要開戰。
“你們動怒歸動怒，可不要發火。”宋生說著重復的話，手按到劍鐔之上，頂出一截劍刃。
一剎那，強大的劍壓靜如流水般淌出，像是冬季凍結后在回暖時節消融的湖水，寒冷刺骨，暗流涌動。
吳孔方、阿寶立時定在了原地，額頭之上滿是汗水。
宋生就這么頂著腰畔的折草劍，回神過來思考自己怎么又說出了這般重復的話，自己這般重復來重復去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
小時候他就這樣，講話重復，做事重復，連練劍……也重復。
重復重復重復……重復到極致，劍就變得重的。
重得像是在一日復一日的風雨摧殘下而倒塌的白柳樹。
徐師兄說過他的劍很重，不要輕易拔出來，容易傷人。
于是他又開始練習拔劍，拔出一寸、拔出一尺……一劍！
一寸一尺一劍，都有驚人的威力。
一截劍刃，擋住一人一獸，不是問題。
白子安按住吳孔方與阿寶的肩膀，寒冷如冬的劍壓蔓延出去，與宋生的劍壓僵持不下，好似舊冬與新湖的較量。
宋生挑了挑眉，覺得手指有些重，于是劍就快要頂不住了。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忍不住要再拔劍，肩膀被人拍了拍。
“收了。”
徐誠之淡淡的說，宋生收了劍，落出半步。
“白子安，聽說你是個天才，果真不假。”
“不要以一聲‘天才’，來掩蓋我的努力。”白子安笑笑。
“呼……”長長的一聲嘆息，徐誠之露出笑容，“真想跟你比試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