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閉館時間,等待簽名的隊伍還很長,但在保安的維持下,很有秩序。我選了一個離簽名桌子最近的地方,正好有個小攤位,還有椅子可以坐。當然,這么不排隊走過去不行,保安一列,擋得很嚴實。我從縫隙里看去,晨夕果然頂著少年爵士的大頭,看著很沉,真不知道他怎么將簽名進行到底。他身旁有個戴眼鏡的女人,身材嬌小,有點嚴肅,大概是經理人之類的。想要在五分鐘內強行突破的幾率很低,因為我不想在公眾場合引起麻煩,何況場內還有記者。這樣一來,如何證實呢?
如何證明夜日就是晨夕的事實呢?
嘀嗒嘀嗒,墻上的鐘一秒一秒得接近著生命的極限。我感覺很熱,手心冒汗。好勝心不允許我現在怯步,自尊心也不允許。
“簽名會的時間快結束了,我們就要閉館,請已經拿到簽名的讀者們先行離場。”揚聲器里工作人員播報。
除了還在排隊的二十多人,其他人開始往外走。
“小姐,先生,我們要收攤了,不好意思。”有人提醒我該走了。
我一看,原來還有一個人也霸著位子,他正背對著我翻書。
“這種書也有人看?”他不動,只將書隨意甩到桌上。
我這才留意,這個攤位屬于某家出版社,名字沒聽過。突然,某個亮點吸引了我的注意。那男人左耳帶著耳釘。
“先生,你不喜歡并不代表別人不喜歡?!睌偽坏墓ぷ魅藛T面色不好看了。
“一點邏輯性都沒有。”他站起來,“完全不知所謂。自己沒經歷的東西,怎么編也是編不象的?!?p> “這是推理小說,不是寫實作品。就算晨夕這樣的作家,難道要親手殺人,才能寫出小說來嗎?”工作人員反問。
“有可能。你不覺得他描寫的場景很真實嗎?說不定,他其實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要不然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男人在笑。
“怎么可能——”工作人員被他的言論嚇到。
我回頭看看正在埋頭苦干的晨大作家,再看看背對著我的高大男人。時間還有半分鐘。
“怎么不可能?”我開口,那男人沒動?!暗拇_寫得很真實,仿佛晨夕就是爵士?!?p> 一下子收攤的幾個員工都盯著我了。
“你說是嗎,夜日?”我賭。
“你說是就是?!彼鎸ξ?,微翹的嘴角掩蓋不了天性涼薄,“差一點?!?p> “差一點也是一點。”我贏。
“沒錯,所以我該恭喜你嗎?”保住了性命?
“不應該嗎?”這家伙敢反悔?
“我考慮下?!彼徊皇莻€言而有信的主。
我可不管那么多,起身往外走。他緊跟其后。聽著腳步聲,我并不害怕。他就算動手,也不會在這里。我們一前一后,走出了主樓。一路上,我沒看到明明和踏歌。
“不用找了。”他仿佛看出我的心思,“你的朋友們忙著呢。”
“是嗎?”我冷冷看他一眼。
“眼神相當有氣勢,不愧是鳳家女?!彼押秃诎等跒橐惑w,“怎么過來的?”
“什么?”他竟然知道了,而我還不知道他是誰。
“用什么手段得到這個姓氏的?”他周身的黑色張開無形的網,向我撲來。
心中有個上了大鎖的箱子,蓋子隱隱上跳。我一咬牙,壓住。這人到底知道多少?
“說起來,你和我還真有點像。”他毫不隱藏邪惡,肆無忌憚得攻擊著我不為人知的另一面?!肮聝褐荒芸孔约??!?p> 他將我拉進懷里,用大衣裹著我。看在別人眼里,仿佛一對情侶。我心亂則喪失了先機,雙手被他挾持,一動就又痛又麻。當感覺他在解我大衣的扣子,我怒瞪著他。人們三三兩兩從我們身邊經過,多有好奇,也有羨慕,也有看不過眼,但誰也沒想到我和他屬于獵人和獵物的關系。我頭部以下包在他的大衣里,沒人看得見他的上下其手。
“你干嘛?”我牙咬酸了。
他俯視著我,手上用力,我吃痛得貼上他的胸口。明明是熱的體溫,為什么感受不到暖意。毛衣裂開了,我還未來得及反抗,心尖突然冰冷。
“別亂動?!彼痪?,“我最喜歡的一把刀,現在正頂著你的心臟。只要任何人輕輕一推,你就玩完了?!?p> 還好,因為我倆姿勢曖mei,人人繞道走。所以出來的人雖然多,也擠不到我這邊。但夜日就不能讓我放心了。
“我以為你說話算數?!蔽曳浅S幸庖?,“早知道,直接溜了,哪里還來送死?!?p> “我也以為你會躲起來,誰知道那么傻的人都有。有人要殺她,她還相信無聊的諾言。”他的呼吸帶動著刀尖,在我心口一刺一刺?!皩ξ襾碚f,只有贏,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才不關心信用。”
我和他靠得實在過近,只能他呼我吸,他吸我呼,減輕心臟的壓力。面對強敵,我需要爭分奪秒,靜觀其變,在窒息的空間里,尋找漏縫,在瞬間掌握轉變的契機,無所不用其極。這是我的法則,讓我擊敗那些競爭對手的法則。當我冠上鳳姓的那天起,我和它融為一體。它在我的骨血中,生生不息。我恐懼它,又依賴它。因為我怕它太強大,從而喪失了本心。但我需要它,支撐自己天地的構架。我和夜日何其相近,只是我善于隱藏而已。
“殺還是不殺?”他握刀的手很穩(wěn),很有力。
“這么聽你養(yǎng)母和舅舅的話,也只能說話不算話了吧?!蔽倚澚搜?,“畢竟,他們的力量壓著你,不照做,回去要挨罵。哎呀,不會挨打吧?”
他傾身而來,刀尖刺入,破了皮膚。冰涼黯染了溫紅。痛,不足以讓我皺眉。我維持著笑容,已經看穿了他的渴望。人,因為渴望,而有弱點。邪惡如他也一樣。野心,正是他最大的弱點。他想要的力量,被收養(yǎng)的人所阻撓,而他決不會甘于人下。
“放了我,或多或少,證明你獨當一面的能力?”我,為保命,釋放著不為人知的自己,“殺了我,哄得他們開心,也許能分你一些平時得不到的好處?怎么辦?很難選?!?p>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虛偽的,狡猾的,奸詐的,藐視的,唯一沒有真心。他神情如云色雪夜,嘴唇堅毅得抿緊,雙目芒光暴斂,戾氣包裹全身,連黑暗也無法抵擋。他已經盛怒。如果他本來只是幫人滅口,那么現在他是真想要我的命。待命的刀尖停在皮膚和肉的交界,血沒有停留,浸潤著胸衣,編織著紅花。只要輕輕一送,我會經歷死亡。然而,對我而言,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等死的過程。他究竟如何抉擇?
“你知道多少?”他打破沉默。
“我還需要知道別的嗎?除了你的野心之外?!蔽业念^頂了頂他的心口。
他眼神變幻多端,一時光芒一時幽暗。他神情也捉摸不定,抖冽的殺意忽強忽弱。我決定推波助瀾一把他徘徊的心意。
“我也實在很不喜歡你的舅舅?,F在的我還沒什么能力,不過——知恩圖報我還是懂的?!彼麎蚵斆?,就能聽懂我的暗示。
他凝視我的臉,突然松開我的手,雙手一揚,風衣從我身上撤走。我的毛衣已被割成兩片,內衣被刀子雕出紅花一朵,狼狽得很。我趕緊扣好大衣,傷口略略發(fā)痛,但不嚴重,只是皮外傷。
活下來了,在一個真正的殺人者面前。
“我差一點殺了你?!彼p手插進褲袋,風衣在飛。
“差一點也是一點?!睂υ捄孟窕氐搅碎_頭。
“我雖然不殺你,但并不代表我舅舅那邊不動手?!彼钠ぱヌ咧樱膫€方向,都在他控制之中。
“我明白。”我只能一個個對付。
“他的處事方式和我不太相似?!彼f。
“花了五年還沒找到我,你的舅舅,可能比你好應付?!蔽覜]有贏過夜日,因他并沒有絕對惡意。至于殺氣,只是他執(zhí)行任務的本能。
“有一天,你要還我人情?!彼活I會精神。
“當然?!北W∫恍?,總會失去另一些。如何權衡而已。“我的朋友?”
他打了個電話,低低說了幾個字,然后對我說,“他們沒事,在門口等你會合。”作了個請的姿勢,竟然頗有風度。
我走過他身邊時,停下來,“你是晨夕吧?”這個問題我需要答案。
“怎么知道的?”他承認了。
“猜的?!彼挪豢赡艽髦敲幢恐乜尚Φ念^罩。
“要不要簽名?”他對著我的背影問。
“等你再寫上十年?!蔽也挪灰?p> “你可要好好活到那時候?!?p> 他的話未盡,聲音以風速消失在傾夜之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