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去?”明明挖著大桶冰激淋。
我點點頭,接過踏歌遞來的紙盒,里面裝了各式各樣的小點心。
“踏歌,幫忙勸勸她。滄海粟自從眼睛瞎了以后,變得很暴躁,看護都趕走好幾十個了。那屋子整天不是咆哮就是甩東西的聲音,前兩天一個家務助理被砸得滿頭血。你不是和我一起看見了?”她想拉踏歌做同盟軍。
踏歌沉吟半晌,對我說:“他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知道,但我想幫他。”事隔好幾天,我也作了充分準備。腳下換了厚底運動鞋,包包里放了皮手套,以防萬一。
“啊?你們倆都認識他?”明明眼珠子在我和踏歌之間轉。
“老朋友了。”我說,“認識他的時候,他還不姓滄。”
“聽說醫生對他的眼睛并不樂觀。車禍時,碎玻璃扎得太深。現在的狀況,他未必認得出你。”踏歌還是有點擔心,“你要小心點。”
“嗯。”我必須去,“認不認得出來,沒所謂。”
海粟出車禍的那晚就是大姐訂婚宴的時候。因為喝了很多酒,開車人不是他,而是張小菊。那女人根本沒怎么開過車,駕照都沒有,闖紅燈時撞上一輛卡車。她打方向盤,保護了自己,將不清醒的海粟曝露在毫無防備中。劇烈震蕩讓他睜開眼睛,碎玻璃片扎了進去。據說,除了眼睛,他的臉部,身體各部都有不同程度損傷以及腦震蕩。在醫院里躺了三個月,才慢慢恢復。動了手術,但眼睛卻始終看不見。
如果我當時阻止了張小菊,海粟就不會遇到這種事,眼睛也不會失明。我心里悔得那個難受。
依舊沒走正門,我翻過矮墻,爬上二樓陽臺。貼著門,聽到里面很安靜,一扭門把,咯噠就開了。身體一側,我閃進去。
房間亮著一盞壁燈,所有的窗仍用天鵝絨簾遮著,但地板上很干凈,四周也很整潔,完全沒有上次的狼藉。我猜一定是及時打掃過了。
海粟側躺在大床里,手枕在頭下,閉著眼,好像睡著了。
我躡手躡腳靠過去,趴在床前。床頭柜上放著一盤碗碟,用蓋子蓋著,不像有人動過的樣子。我皺皺眉,他居然不吃飯。因為角度的關系,這次能看他比較清楚。他氣色不好,蒼白的臉,眼窩無力得陷著。右邊臉頰至眼部,隱約可見不少淡去的傷痕,還沒有完全平復。原來珍珠般光澤的唇色暗淡,很干裂。我還留意到他的右手臂纏著紗布,也不知道什么傷,那么久還沒好。
“鄰居喜歡深更半夜爬窗,我該不該搬家?”眼睛里只有黑色,說話盡是諷刺的語氣。從我們見面至今,溫柔和禮貌從沒有在他身上再出現。
“白天要上班,當然只能晚上來。”我打定主意讓他振作,隨他怎么冷嘲熱諷。“這幾天沒見,你氣色還不錯嘛。”安慰人的人,首先自己要振作。
“有必要么?”他坐起身來,藍色的睡衣沒扣子,露出玉色般的胸膛。
還好,室內暖氣很大。
“什么?”我不懂他的意思。
“你不是在鳳凰旗下的公司上班?”他已經派人打聽清楚了。顧鴻,小人物。但她的朋友白明明卻是一鳳六姓中的白家人。那么,她的主動多半是幫公司打探消息了。
“對,打工而已。”我沒有存著懷心思。雖然滄海粟曾是鳳凰集團的競爭對手,但現在他可管不了。
“那你來做什么?”他已經明白了。我這么說,也就是沒有要攀交情的意思。
“聊聊天,交交朋友。”我挪到旁邊,打開餐盤。菜色很豐富,可惜涼掉了。“你每天有這么好的東西吃,怎么還能把自己瘦的和骷髏一樣?”
“關你什么事?”他惱怒。
“有礙觀瞻。”我皺皺鼻子,做個鬼臉。反正他也看不見。
“你——滾!”他睜大無神的雙眼,咬牙切齒。
我看他分明厭惡的要命,一口白牙都要碎了,卻只說出你滾這兩字來,覺得好笑。他實在不會罵人。那是不是說明,在內心深處,他的真我還保持著一份謙和,一份善良?
“偏不滾。”我也學的無賴了,“有本事你叫人上來趕我走。”
他雖然暴怒,但不知為什么,不想喊人幫忙。那大概表示他軟弱到了無法應付一個女人的程度,他做不出來。
“吃冷東西對腸胃不好。我帶了些小點心,還熱的。嘗嘗?”我可惜了那些美味料理,從包包里拿出保溫盒。
“我不——”要字還沒說出口,嘴巴咬到了東西,咸咸甜甜的酥脆,充滿了果實的香氣,微酸,味道很特別很誘人。一到嘴里,從舌尖片片化開,不由自主就吞咽下去。他幾乎能感覺到饑餓了很久的胃袋迫不及待蠕動起來。
“好吃吧。入口即化,不油不膩,派皮酥脆,餡兒里有十種水果,營養齊全。”我也撿了個放在嘴里,真得愛不釋口。
“難——吃”他卻全咽下去了。
“再來一個。”我趁他說話,又塞進去。
肚子咕嚕嚕叫,他突然有了餓的感覺。為什么偏偏是這時候?他尷尬得想著,更惱了。
我假裝沒聽見他如雷轟的肚子叫,看著他吃完一個,就趕緊再往里填。他氣急了,雙手亂揮,不讓人接近。我卻總能找到偷襲的機會,一盒子點心快沒了。
“說好吃,不然我一直喂下去。”恐嚇他。
“你想撐死我?”他被填一肚子點心,居然打了個嗝。
今晚這位帥哥在我面前出盡洋相,又是肚子敲鼓,又是打嗝。虧我以前那么崇尚他精致的外表和從容的氣度。但是,美男就是美男。哪怕他現在很頹廢很沮喪,哪怕他臉上的傷疤還沒好全,哪怕他眼睛失明,他還是俊美。
“光吃點心會發胖。如果不想沒了形象,以后還是正常吃飯的好。”我好心勸他,“現在要不要刷牙睡覺?”我成老媽子了。
“滾。”他罵人毫無創意。
“或者下來走兩步?”我想也沒想,直接拉他下床。
“放手。”他逮到機會報復,用力掐住我的手腕。
他那點力氣,我是不怕的。稍微使點巧勁,我反制住他,他的胳膊被扭過來。他沒想到我力氣比他大,憋得俊臉通紅。我再一提,他跌下了床。并不是故意扭他的手臂,所以他一下地,我馬上松開手。他站得不穩,有點踉蹌。接著我發現他的右腿也有問題,一瘸一瘸的。
“你的腿怎么了?”我啊一聲。
“骨折。”他找到我的話音,面對我,神情間盡是譏諷,“現在我可以坐回床上去了嗎?”
這下我可不敢再讓他做什么,過去扶他,被甩手拒絕。看著他雙手摸索,撞到好幾次桌角,還弄翻了碗碟,才爬上chuang,我替他辛苦。
“會好的。”我小聲說,安慰自己用的。
“會好。”他接我的話茬,讓我驚喜,“只要某人別動不動把我揪下床,讓骨頭長歪了就會好。”如今,他憤世嫉俗的口氣,我相當習慣了。
我笑笑得嗯了一聲,“要不要我拿杯水來,你可以漱漱口?”左邊有一道門虛掩著,可以看見里面的洗手臺。
“不用了。你——”他一開始很客氣,突然加重語氣,左手揚起,暴喝:“滾!”
迎面而來的一只碗,正敲中我的額頭,哐啷掉在地上,完好無損。痛感蔓延整個腦袋,我呆呆得捂著瞬間鼓脹起來的包,看他在光和影之間得意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