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巴曲河進入巴塘的時候，他們被閃出來的喇嘛攔下來詢問，洞賽傲慢的報上了崇喜土司的名號，喇嘛們交頭接耳。

　　郎色小聲說道：“這些都是丁林寺的喇嘛。”

　　妙妙微微點頭，她發現這個老頭聽得懂漢話卻裝作聽不懂，每次她跟徐家勝說話的時候，他都若有所思的樣子，有時候自己用漢話要一些東西，他明顯有反應。而且這老頭很熟悉康巴地區，一路上可以看出洞賽非常依賴他的意見。可惜只是個“朗生”，在這里地位最低，所有的人都對他呼來喝去。藏兵都是自帶糧食，他的干糧袋子只有拳頭大的一點。妙妙曾趁著洞賽不注意，將白巴給的糌粑粉分了一些給他，那之后他對妙妙的命令明顯上了心，妙妙能感覺得出他漸漸沒了惡意。

　　丁林寺的喇嘛們沒有異議很客氣的放行，在他們看來，崇喜土司是與他們一伙的。

　　他們緩緩走在街道上，妙妙大膽地東張西望，這里人人閉戶，戶戶關窗，窗戶后偶爾露出的臉上都透著惶恐不安。

　　突然一扇窗戶后面閃現出一張驚訝的圓墩墩的臉，妙妙發現那雙被肥肉擠成一團的小眼里射出喜悅的光芒，她覺得眼熟，走過那棟房子的時候方想起了這人是誰——巴塘的屯墾糧官曹維雄。

　　在扎玉的時候夏為先曾在曹維雄面上介紹過她，所以這個胖子認識她。她有些意外，看他心寬體胖，面貌平庸，似乎是懦弱之輩，原以為這人會逃之夭夭，沒想到還藏在巴塘的房子里。

　　妙妙示意郎色靠近，她盯著走在最前面的洞賽，低聲吩咐道：“左邊那間最漂亮的屋子，你就說是夏為先派的人，找到一個漢人胖子，將他帶來給我。先別告訴洞賽。”

　　郎色點頭。

　　妙妙直起身：“你要是辦好這件事，想要什么就直說，只要我能做到。”

　　郎色諒異的看著她，沒有人會問一個“朗生”需要什么。妙妙嘴角扯開一絲笑意：“你是個聰明人，我很喜歡。”

　　他們沒有在巴塘住宿，反而出了巴塘走到鸚鵡溝附近找了塊平地宿營。在喇嘛們閃閃爍爍的眼神和居民們惶恐不安的表情中，他們什么也不可能打探到。

　　郎色的辦事能力的確很好，夜半時分，他將人帶進了妙妙的帳篷。

　　妙妙和徐家勝只看見一個黑影以著與那龐大的身軀極不搭調的敏捷閃進來。外面星光滿天，那人有些不適應帳篷里的黑暗，瞇著好一會兒才看清妙妙的臉，他長吁了口氣，全身放松下來，找了塊地坐下：“秦姑娘，你怎么來這里了？夏大人，王爺和陳大人呢？”

　　妙妙點亮了一盞酥油燈，昏暗的燈光下三人的臉色都非常凝重。

　　“這里出了什么事？”徐家勝插嘴道，他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那天洞賽與郎色等人沒有見過康親王與卓湛。

　　妙妙對郎色笑道：“多謝你，你可以去休息了，我的承諾永遠有效。”

　　郎色眼神一閃，躬身退出去。

　　曹維雄看了郎色的背影一眼：“三天前都司馬盡忠大人被殺了。就在這后面的鸚鵡溝，隨從五十多人無一生還。那些暴徒倒回來就將馬大人做客時候住過的土司官寨和我的屯墾衙門都被燒了，土司振寶逃了，我聽見騷亂就躲起來，不知道他逃到哪了。”

　　妙妙對這一塊地方并不熟悉，只知道都司比游擊小一級。徐家勝的臉色卻變了：“那些喇嘛們干的？他們膽敢刺殺負責川邊屯墾軍隊的朝廷命官，軍隊去哪了？”

　　曹維雄咬牙切齒：“屯墾練兵的有一千多人，都分散在各處，一時招集不齊，那之后就散了。那天暴亂的大約有四千多人，據說丁林寺的喇嘛都出動了。巴塘總共不過七千多戶人家，光喇嘛就有三千多人。那天我手下來不及逃的屬員就死了六個。”

　　之后他卻不再多說了。徐家勝將康親王的令牌拿給他看：“王爺目前很安全，夏大人與楊大人已經在東達雪山為國盡忠，陳大人下落不明。沿途聽說是往這里過來的，我們正在找他們。”

　　曹維雄大吃一驚：“前天聽他們說有一支漢人軍隊經過丁林寺與喇嘛打起來，隨后越過巴塘理塘往雅江去了，我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一天了。”

　　看來那支軍隊正是趙霽云與陳和春等人，卻與曹維雄失之交臂。

　　“夏大人與楊大人的遺體我們帶著，準備運回四川，楊大人是川陜總督的大公子。”徐家勝的眉頭皺的可以夾死好幾只蚊子。曹維雄聽到頂頭上司的兒子死在自己的轄區附近，不禁愣住了。

　　“雅江是崇喜土司的地盤。”妙妙吐口氣。看樣子崇喜土司參與叛亂曹維雄并不知情，說起趙霽云等人前往雅江的時候并沒有露出擔心的樣子。

　　徐家勝將第巴叛亂，活佛圓寂，藏兵追殺康親王，他們路過東達雪山的時候發現夏為先等人戰死的消息告訴曹維雄。

　　他聽后閉上眼，半晌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情況比他知道的要糟得多。

　　“曹大人，你有何打算？”徐家勝說完問道，馬盡忠一死，他就是此地最高級別的官員。

　　曹維雄張開眼睛：“我留在此地等候朝廷軍隊，鄙人在巴塘的百姓之中還是有一些聲望的，屯墾的軍隊還離散四方需要有人集結。我要在此地看護著，斷不能將朝廷這幾年的心血付之東流。”他的口氣很堅定，從懷里摸出一個厚厚的油紙包打開，里面是一疊寫滿小楷的紙張：“這是我冒險前來的原因，麻煩兩位將我的奏章送給楊琛楊大人，請他轉呈皇上。這是我在川邊考察三年，屯墾一年的日記心得。”

　　“曹大人。”徐家勝有些震驚，“這里朝不保夕。。。。。。”

　　曹維雄內疚地垂下碩大的頭顱：“馬大人被殺是因我而起。我之前一心開邊屯墾，認為巴塘百姓賦稅和差役的負擔過重，喇嘛寺里人口太多，參照開國太祖制定的條例，曾經建議丁林寺消減喇嘛的數量，咳，我書生意氣，處事不夠圓融，得罪了丁林寺的堪布珠各。馬大人只管練兵，他是個直率武人，不諳俗務，都是我連累了他。那天他喝醉了不能騎馬，是用我的坐轎送他先回去的。”也就是說，喇嘛們是認準了轎子殺人，沒想到他根本不在其中，于是誤殺了馬盡忠。

　　妙妙看了一眼他的體型，這種體型很難認錯吧，那么今天街道上那些喇嘛其實還是在搜尋他的？妙妙勸道：“曹大人，你要是被喇嘛們搜尋到就是死路一條，那馬大人不就白白死了？還是跟我們去雅江吧，在那里等也一樣。”

　　徐家勝也附和。

　　曹維雄搖搖頭：“秦姑娘，徐侍衛，多謝你們好意，我決心已定。家小都在中原，在此心無掛礙。”

　　兩人無法勉強，正打算叫郎色將他送回去，曹維雄拒絕：“我的房東跟我一起來的，你們放心。方便的話，我想拜祭一下兩位大人。”

　　妙妙走到帳篷外面，洞賽等人已經發現了這里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