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之十一

　　俞紅宇覺得，自己家里的平衡，被微妙的打破了。

　　王麗萍最近，有些太過春風得意了。

　　自從做給王麗晴穿的旗袍在照相館的櫥窗中一炮打響之后，找上門來的生意真的可以算是絡繹不絕。

　　從現在開始往后的七八個月都是嫁娶的好時節，小姑娘們早就厭倦了結婚時候只能穿一套千篇一律的滌綸的大紅套裝，都想來個別出心裁的屬于自己的記憶。王麗萍的獨家定制剛好可以滿足人們的需求。

　　更不用說還有些稍微上了年紀的，已經結了婚的，想趁著身材還沒走形留住青春的尾巴，都紛紛拿著素色的，或是花色的各式布料找上了門。

　　一時間整個小城里，刮起了一陣“旗袍風”。

　　王麗萍和楊秀梅忙的腳打后腦勺，倆人看著前景一片大好，甚至想要不要找個幫手。

　　這天下午，倆人正在商量著托人去印刷廠給印個橫幅啥的掛到胡同外頭去，這樣就不只是回頭客和別人介紹來的，車站附近來來往往的人也能看見了，說不定都是潛在客戶呢。

　　倆人越聊越興奮，覺得總是這種家庭作坊肯定不行，按這個勢頭下去，要把生意做大！都已經開始展望著去哪個商場租個攤位的事兒了。也就沒聽見門外有節制的敲門聲。

　　到底是要打開門做生意，楊秀梅沒鎖大門，房門也是虛掩著。

　　客人見沒人應答，也就自己開門進屋了。

　　王麗萍和楊秀梅到底都是小城里土生土長的人，沒見過什么大世面。這下只覺得是畫中人走出來了一樣。

　　進門的是個老太太。應該有六十多歲了。頭發花白，也沒染，吹出很好看的大波浪形狀。左邊耳側別了個紅寶石顏色的發卡。雙眼晶亮，嘴角帶笑，讓人看起來如沐春風。一旁扶著她的應該是她兒媳吧，因為兩人雖然一樣氣質凜然，但五官并不相像。

　　老太太進門掃視了一圈，并不著急說話，而是上前看了看王麗萍手里正在盤的扣袢。又提起一件銀灰色的成品看了看腰身。

　　點點頭說：“果然挺好！”

　　又沖著楊秀梅和王麗萍：“你倆誰給我量尺啊？”

　　楊秀梅還沒從“老太太也要做旗袍！”的沖擊中緩過來，還是王麗萍反應快：“大姨，你先坐啊，先說說你想要啥樣的！”還怕老太太嫌臟亂，特意騰出一把椅子，麻利的擦了一下。

　　老太太也不嫌棄，穿著上好的呢子大衣就坐在了楊秀梅家吃飯的椅子上。

　　“小琳啊，你把我那兩匹布拿出來，讓師傅看看，做個啥樣的好！”

　　年輕女人從拎的包里，拿出了兩匹淡雅的花布，遞給王麗萍看。

　　王麗萍接到手里，可是犯了難。

　　就聽老太太應該是心情不錯的樣子，話匣子打開了：“姑娘啊，你知道我咋找來的不？人啊，一上歲數了，就挑三揀四的啊，事兒多。我也不好個別的，就樂意穿好看的。以前條件不允許啊，現在日子好了，我就把這愛好又撿起來了?？蛇@滿城的百貨商店啊，就連省城的，都買不著我可心的東西?！?p>　　楊秀梅這會兒功夫也反應過來了，找了個干凈的玻璃杯給老太太倒了杯開水：“大姨，你喝水?。　?p>　　“唉，謝謝你啊，姑娘！”老太太拍了拍楊秀梅的手，“我啊，有天在路上啊，看見有個小媳婦啊，穿了件玫紅色的夾襖，斜襟盤扣的！我眼睛毒??！一眼我就看出來了，布料雖不咋樣，手工可真是好手工。我就讓他們停了車啊，叫住了那個小媳婦。一打聽啊，就把你家打聽出來了！一點沒耽誤工夫啊，我火急火燎的就過來了。姑娘，你看，給我設計個啥樣的？”

　　王麗萍聽她講完，一臉為難的說“大姨，你這是真絲的?。∥遗拢易霾缓冒?！”

　　“你這孩子還挺實惠，我明白，知道這個不好做。我是稀罕這兩塊布料不假，可布料也不能披在身上直接出門，你就做吧，做不好不用你賠！說說，啥樣式好？”

　　王麗萍也看出來老太太并非一般人，估摸著不能蠻不講理，也就心一橫，把這活接下了。

　　淺灰色底稍薄一點的，打算做成中開叉的寬松改良旗袍，墨綠色底暗紋稍厚一點的，就做成老太太在街上看見的那款收腰的斜襟罩衫。

　　老太太看了樣式圖覺得很滿意，帶著兒媳婦走了。

　　直到晚上回家，王麗萍的驚奇勁兒還沒過呢，沖著俞紅宇顯擺：“你是沒看見啊，我都不知道咱城里還有這么像樣的人！那個氣度！絕了！我和楊秀梅給送到門口么，你看人家坐那個車，黑的，锃亮！比你開的那個好多了！一看就不一般……”

　　俞紅宇看著王麗萍意氣風發的樣子，莫名其妙的就很煩。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上上不去，下下不來。草草吃了兩口飯，就借口抽煙，出門去遛彎了。

　　王麗萍因為忙，也匆匆的吃完了飯，桌子一收又踩起縫紉機來。

　　俞佳看著王麗萍才知道，原來人在得意的時候，真是有使不完的勁兒！

　　因為季老師再也沒出現過，王麗萍把準備好的一百塊錢還給了老韓大夫。這段時間做旗袍的錢和楊秀梅分了之后，又可以還上不少之前的債務。王麗萍只覺得前景一片大好。卻沒注意到俞紅宇有些受傷了的自尊。

　　果不其然俞紅宇再回到家里，已經是醉醺醺的了。斜眼看了一眼王麗萍，重重的哼了一聲。鞋也沒脫就往床上一倒。轟的一聲，把娘倆都嚇了一跳。

　　王麗萍膽戰心驚的停下了踩縫紉機的腳步。想了想，起身去倒了點熱水，洗了洗毛巾，輕輕坐在床邊上，擦俞紅宇的額頭。

　　“你這是咋啦？咱媽家又找你了？”王麗萍先入為主的以為，又是徐桂琴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俞紅宇不耐煩的推開她的手，背過身去。

　　“那你是嫌我在家干活聲大啦？這兩天實在太忙了，要不然我也不能拿回家來，過兩天，找著幫手了，就好了！”

　　王麗萍好言好語，又換來一聲重重的“哼”。

　　“那我不干了，咱都睡覺吧?！?p>　　王麗萍去燒了熱水準備給俞佳洗臉洗腳。卻聽見俞紅宇在床上悶聲說：“你是不是嫌我沒能耐，掙不著錢！”

　　王麗萍愣住了，隱隱的覺得俞紅宇心里難過，難道會是因為最近自己的生意不錯？可是自己又有什么錯呢？她想不到該怎么回答。于是默不作聲的裝作沒聽見。

　　許久，俞紅宇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嘆息。

　　第二天再到了趙陽家的時候，王麗萍還是心里悶悶的。她強打著精神把給老太太設計的罩衫的圖樣畫好了，讓趙陽媽扶著布，這就要下剪子。

　　這時聽見有人推門的聲音。鐺鐺鐺的腳步聲從門外沖進來一個人，沖著楊秀梅就跪下了！

　　王麗萍大驚之下一看，竟然是“趙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