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之三十四

　　一九九一年末，大雪紛飛的一天里，張亞麗在市婦產醫院誕下一名男嬰。七斤六兩，哭聲洪亮，取名俞凱。

　　俞佳得知這一消息時，心里十分震驚。上一世里，老叔家里生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個子矮了點，長得可是一等一的。沒少搶俞佳的風頭。

　　俞佳在上一世的最后一年里，聽說俞喬嫁了個大款還生了個男孩。可在這一世里，漂亮嬌縱的俞喬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揮拳頭吃腳趾的強壯男嬰俞凱。有一瞬間讓俞佳有些不知所措。

　　提前一年上小學，讓她不認識小學同學也就算了，現在自己家人都不認識了，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王麗萍打心眼里喜歡這個白白胖胖男孩，準備了自己家里力所能及的五十塊錢和一籃紅蛋，冒雪送到了俞紅兵的手上。俞紅兵自從上次的新房事件后對大嫂更是高看一眼，笑呵呵的點頭道謝，并應聲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一定叫上大哥大嫂。

　　十二月連天飄雪，北方小城的地面上早已結冰。俞佳的午休時間只有一個小時，王麗萍不能騎自行車的情況下，俞佳想要回家吃午飯基本上無法實現。

　　于是勤勞樸實愛女兒的北方勞動婦女王麗萍想要在中午的時間給俞佳送飯到學校，在教室里等著她吃完飯，再帶著飯盒獨自一人回家。

　　這一決定遭到了俞佳舉雙手雙腳的反對。就算她比別人小一歲，也不想這么搞特殊化。再說去得多了自然會碰見朱老師，俞佳不覺得王麗萍能在朱老師面前做到滴水不漏。真讓朱老師知道了王麗萍是干什么的，還不得把她家老老小小一年四季的衣服全包了啊。

　　王麗萍看著嘰嘰歪歪說啥不讓她去學校的俞佳，心里就一句話：這孩子真不知好賴！

　　可再不知好賴也是自己親生的不是么。不能去送飯，王麗萍就在菜色上下足了工夫。吃不上新鮮的，就得吃放久了也不會變色變形變味兒的東西。

　　又怕熱過的飯盒燙手，自己家有了縫紉機的王麗萍，迅速給俞佳做了個幾層布拼成的手悶子。就和現在的隔熱手套差不多。想了一想又給夏小迪也做了一個，帶在身上，準備放學的時候遇見夏小迪的媽媽就給她。

　　之前的假領子已經順利送出去了。也是在放學接孩子的時候，王麗萍斟酌了一下，就直接往吳小云的手里一塞：“我們家俞佳說毛衣扎脖子，不得勁兒。我就給做了個假領子穿。我看俞佳穿著挺舒服的，穿棉襖里也行，就給夏小迪也做了一件。她倆好，讓她倆穿一樣的！”

　　吳小云有些傲氣，往她們家送禮的人多了，這么不值錢的東西還是頭一次。不過看一眼手里的針線活，手工真是沒話說。而且這份兒想法多貼心，自己怎么想不到呢。

　　可她到底是有些不習慣，剛想往回推，就聽王麗萍又說：“不是啥好東西，你也別嫌棄！我就是合計讓孩子穿著舒服點！”這下吳小云沒法推辭了，看著夏小迪期待的目光，也就收下了。

　　回到夏小迪就穿上了，的確合身，舒服，又好看。夏小迪稀罕的不得了，晚上回家就催吳小云趕緊給她洗干凈，明天還要穿。

　　吳小云家里條件好，夏小迪又乖巧懂事，喜歡的東西，哪怕是天上星星，吳小云都會讓夏軫南試著去給摘下來。何況是個假領子。

　　可這東西百貨店里還真沒賣的。如果干脆穿襯衫的話，冬天穿的里三層外三層的，襯衫不夠柔軟，袖子窩在毛衣、棉衣的下面，腋窩一定不舒服。可就算條件再好，也不能買件襯衫剪到只剩領子吧！物資匱乏的年代，這種糟蹋東西的事兒，可是誰都干不出來的。沒辦法，吳小云想找王麗萍買一件。

　　等再在校門口碰見，一輩子沒求過人的吳小云正愁怎么開口的時候，善解人意的王麗萍竟然就拿著一個白底小蘭花的假領子又往她手里一塞：“佳佳說小迪稀罕藍色的，這個換著穿哈！”

　　吳小云這下可真有點感動了，不過到底也是官太太出身，就怕拿了人家的東西以后打麻煩：“俞佳媽，真謝謝你！多少錢？兩件二十夠不夠？”

　　王麗萍接下來說的話讓俞佳都挺佩服：“你看你！說得我像強買強賣似的！”佯裝發怒的還附送了個白眼：“夏小迪學習好，又是班干部，能帶帶俞佳我就燒高香啦！我不巴結她巴結誰呀！”

　　意思就是：我又不是沖著你們兩口子，我是看孩子！既打消了吳小云的疑慮，又夸贊了夏小迪。

　　誰家孩子被人夸了，當媽的都能樂得飛上天去。吳小云歡歡喜喜的接納了這份饋贈，也接納了王麗萍這個人。

　　當王麗萍再把“隔熱手套”送給她的時候，吳小云可就對著王麗萍敞開心扉了：“王姐，你心可真細！我咋就想不到呢！”

　　“你那叫命好！不操心！”王麗萍笑呵呵的回應她。

　　吳小云家里只有個哥哥，還在省城上班，結了婚后家也落在省城。吳小云基本上就像個獨生女一樣，都有了閨女還在娘家媽面前撒嬌呢。而且住的近，一天三頓都在娘家吃，可正經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沒想到吳小云嘆了口氣：“哎，我老婆婆就看不上我這點，說我不會伺候人，說俺家軫南跟了我算是可憐了！”

　　王麗萍笑笑，心想原來誰都過不去婆媳關系這個坎兒！

　　吳小云有點不好意思的又笑了：“王姐，你給小迪的假領子，上禮拜我帶她去她奶奶家的時候，讓她奶奶看見了！老太太頭一回兒夸我！說我總算長點心了！我可高興了！”

　　王麗萍一看她打開話匣子了，說話就開始顯得沒心沒肺的了，想想也是，那種家庭養大的孩子，從小沒受過苦，哪有啥心眼！

　　回家的路上王麗萍還跟俞佳講：“夏小迪她媽也挺有意思的，一看就沒啥心眼兒。”

　　俞佳心想：能被你說“沒心眼兒”的，那是得實惠到啥程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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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下的愈發大了。清晨時俞佳從自己溫暖的小床上醒來，睜開眼才發現日歷已經撕到了最后一頁。一九九一年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流過，留給俞佳的是讓家庭變得和睦的成就感，和對未知的新的一年的期待和隱隱不安。

　　王麗萍起床了，過來給俞佳掖掖被角，去廚房準備早飯。

　　俞紅宇起床了，拿起牙缸去水槽邊刷牙洗臉。

　　廚房里煎蛋的刺啦聲，水槽邊呼嚕呼嚕的漱口聲，讓這個寂靜的清晨突然“活”了過來。

　　沐浴在人間煙火氣息中的俞佳，突然有了大喊一聲的沖動。但她還是克制住了，只是抿了抿嘴角，默默的說了兩個字。

　　她說：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