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之三

　　俞佳做了個夢，夢里的場景是真實發生過的。

　　上一世的俞佳，小學五六年級的樣子，家里由于欠的債一直沒還上，不得已賣了廠里分的家屬樓，從筒子樓搬到了一處窮人聚集的平房區域里。房子很小，三口人甚至需要擠在同一個火炕上睡覺。

　　俞佳因為考試沒考好跟家里撒了謊，被俞紅宇發現后打了一頓扔到大門外站著。

　　俞紅宇借這個引子喝多了酒，在家里砸東西，王麗萍上前攔著還挨了一個耳光。

　　俞佳只穿著襯衣襯褲，晚秋的季節里站在外頭越來越冷，就蹲下縮成一團取暖。被出門上廁所的俞紅宇看到嫌棄的抬起腿就是一腳。鄰居看到了好心勸說：“大冷天的打孩子干什么呢，快進屋吧。”

　　正是十來歲敏感年紀的小姑娘，俞佳心里默默祈禱：讓我直接死了算了……

　　俞佳醒來的時候一頭冷汗，心悸不已。摸摸自己的小床，又扶了扶胸口才平靜下來。

　　抬起頭看到大床上俞紅宇和王麗萍還睡的很安穩，王麗萍臉上也沒有受氣挨打的痕跡。她才長出一口氣，真的再也不要過上一世那樣的日子了。

　　然而俞佳的噩夢就像是個預兆，這天下午，二舅媽領著她娘家的兩個哥哥來了。

　　說起這個二舅媽，俞佳可是有好多話要講。

　　用今天的話說，二舅媽是個“官二代”。二舅媽李福菊的爸爸是鋼廠的副廠長，二舅媽在軋鋼流水線上實習的時候看好了自己的師傅—

　　俞佳的二舅舅王立興。前前后后大獻殷勤，又送水又送飯的。那個年代要是女同志這么主動，那就是順理成章的就得結婚了。

　　而二舅和二舅媽，實在是不般配。二舅長得有些矮，但是很帥氣，有些像老牌日本明星三浦友和年輕的時候。而二舅媽則是又高又壯，長得有些粗曠，能裝下兩個二舅都又富余。生了兒子之后腰更是粗了一圈。

　　二舅媽李福菊仗著家里有些背景，對俞佳的姥姥家可是半點都沒放在眼里的。一開始還能裝出個孝順尊敬的樣子，生了兒子之后連裝都不裝了。

　　王麗萍脾氣倔，本來看李福菊就不順眼。原來二舅舅還和俞佳姥姥住在一起的時候，俞佳每次去，看到二舅媽都不太樂意搭理人的樣子。如今搬到了鋼廠發的家屬樓大房子里，更是跟俞佳家沒了來往。

　　這次大張旗鼓的來找王麗萍，無非是為了三個字—縫紉機。

　　李福菊的彩禮單子里，本是沒有縫紉機這一項的。

　　二舅舅的丈人也知道自己女兒的資質找到王立興這樣的帥哥是賺到了，恨不得倒貼錢也要把閨女送出去，也沒在乎這些事兒。誰知道李福菊吃慣了占慣了的，非說縫紉機也得分給他們家。之前住一塊的時候就看得緊緊的，除了老太太別人都不許用。這次搬家搬走了，說是新家沒地方，這縫紉機就沒搬。而這個縫紉機，她也根本不會用。時間久了許春燕以為她忘了這茬，就放心的讓自己二姑娘用這臺本就屬于老太太自己縫紉機了。

　　誰知道上次她把兒子送去婆婆家帶，自己打算去打麻將的時候，看見原本放縫紉機的地方空了。她長了個心眼避開老婆婆直接去問老公公。老爺子沒那么些心眼就直說了：“你二姐接了個活，天天來這使喚太費時間了，你媽就讓小昌給搬到你二姐家去了。”

　　李福菊哪能讓別人占了這種大便宜，轉天就叫上娘家哥殺到王麗萍這來了。

　　說的話夾槍帶棒的，真是沒法聽：“二姐啊，我知道你們家丫丫做手術啊，欠了不少錢，這縫紉機的使用費啊，我就不跟你要了，就當給孩子補補營養了。”

　　又喝了口茶不緊不慢的說：“可這我家縫紉機，我還著急用，我這下午還有事兒，這就搬走了哈。”

　　李福菊娘家哥都有點聽不下去，咳了一聲。換來李福菊一個白眼。

　　王麗萍更是氣得臉都紅了，一句話說不出來。

　　臨了出門的時候，李福菊還回頭裝作掏心掏肺的跟王麗萍講：“哎呀這丫丫現在看著還病懨懨的，你也趕緊再要一個吧，最好是像我一樣，一下就要上個小子，還能有點盼頭，你說是不是！”

　　前腳關上門，王麗萍眼淚就刷刷的往下掉。

　　過了會兒下班回家的俞紅宇也上樓了，臉色鐵青著。估計是樓下遇見了李福菊也被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

　　王麗萍沒心思做飯，熱了點鹵雞爪炒了個大白菜，三口人沒滋沒味的吃了一頓飯。王麗萍就趕緊領著俞佳把剩下的還沒做完的老曲太太那件罩衫拿到樓下趙陽家去做。還好趙陽爸爸晚上跟哥們出去喝酒去了，王麗萍緊趕慢趕的把衣服給趕出來了。

　　趙陽媽聽說了下午的事兒，也氣得不行。看俞佳可憐兮兮的樣子給了俞佳兩塊糖吃。

　　娘倆回家的時候，更糟心的事兒發生了。

　　俞紅宇趁著娘倆走的時候，把王麗萍藏起來的一斤燒刀子全喝了，還把凍在陽臺上的鹵雞爪都拿了進來，撒了一地。

　　喝過了酒的俞紅宇又吵又罵，先是罵廠里，接著又罵王麗萍娘家人，最后又罵自己沒能耐。

　　聲音大的街坊四鄰肯定都聽見了。又死死的抓著王麗萍的手不讓她走，手腕都抓青了。俞佳可能是因為剛做完手術還沒完全恢復，只要聽到俞紅宇開口大聲罵人就要被嚇得一哆嗦。

　　就這么折騰了兩個多小時，他終于倦了睡著了。

　　王麗萍默默流著淚收拾家里的一地狼藉，又燒了熱水給俞佳洗了臉擦了身。這么一折騰就半夜十二點多了。

　　俞紅宇睡的四仰八叉的把整個大床都占上了，王麗萍只能摟著俞佳在小床上抹眼淚。

　　王麗萍身上很暖，有淡淡的霞飛雪花膏的香味。

　　對于今晚的境遇，俞佳很平靜，畢竟更丟人更絕望的，上一世都經歷過了。俞紅宇鼾聲如雷，她卻覺得這是證明俞紅宇睡的死她反倒很安心。

　　她想了想，小聲開口：“媽媽。”

　　“啊？”

　　“不怪爸爸，爸爸心里難受，才這樣的。”

　　王麗萍沒講話，抽泣了兩下，嘆了口氣：“好寶寶，睡吧。”

　　第二天一早俞紅宇起床后頭痛欲裂，自知理虧想跟王麗萍倒個歉。可剛一碰到正在廚房燒水的王麗萍的胳膊，就被王麗萍狠狠甩開了，還附送了一枚白眼。

　　俞紅宇下不來臺，早飯都沒吃直接摔門就走了。

　　王麗萍聽到震耳的門聲，眼淚又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