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談天提著咖啡敲開周琦辦公室門的時候，后者正俯身在案幾上臨摹《快雪時晴貼》，一側的電茶壺“呼呼”冒著熱氣，房間里充盈著紅茶濃郁醇厚的香氣。

　　他托著咖啡的手有些僵硬——周教授是喝茶的，想必不會接受他這杯咖啡吧。周琦放下硬毫筆抬眼看一眼談天，問道：“怎么了？”

　　談天人生頭一次獻殷勤，硬著頭皮將咖啡遞在桌上支吾道：“昨天有勞周教授給我解惑，下午容易困，想請您喝杯咖啡。”說罷他不自覺地向茶壺方向看了一眼，顯得十分沒有底氣。

　　畢業便留校任教，周琦二十多年來不知見過多少學生，自然看得出談天還有事要問。他向來對學生寬容，常常為人紓解困惑，尤其見談天雖然拙樸卻懷有感恩之意，心中便對這個年輕人添了幾分好感。心想反正當下無事，和其人聊聊也無妨，于是便取出兩只紙杯，端起茶壺各倒了半杯清冽紅茶。

　　“坐吧。”周教授扶了扶眼鏡，微笑看著局促的談天問：“還是天師符的事情？”

　　當然不是，談天腹誹道，畢竟都和人家簽過保密協議了。他看得出周琦作為書法系教授，對符箓上的古文字還是有濃厚興趣的，便努力運用著母親“各取所需”的教誨，也希望那些晦澀的紋路對周琦也有幫助：“我又找到了一些符箓形態的紋路，但是依舊看不明白，所以又來請教您了。”

　　周琦只當是昨天給談天普及的道教符箓知識引發了學生對遠古漢語符號的興趣，又在網絡上找到一些符箓圖片呢。他渾不在意，一面點點頭示意談天疑惑的東西拿給自己看，一面竟端起咖啡杯看了看，自顧講一句“剛好是拿鐵”便打開杯蓋，將棕色的咖啡分倒進適才裝著半份紅茶的紙杯中。

　　中西合璧土洋結合，這是談天著實沒見過的操作，目瞪口呆遞著速寫本的手都頓在半空中。周琦喜歡和學生逗趣，看到談天的驚訝模樣感到十分滿足，“嘿嘿”一笑將一杯放在談天面前，自顧拿另一杯道：“這叫紅茶拿鐵鴛鴦，我女兒帶我嘗試的…”

　　他瞇起眼喝了一口，笑道：“一開始我也覺得是黑暗料理，喝過之后發現還有幾分意思。”

　　談天也鼓起勇氣低頭抿了一口，拿鐵的甘酸夾雜著紅茶的醇香，甜膩與苦澀在舌尖碰撞，初嘗時厚重，吞咽后卻清冽，倒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好喝。”他正要給足面子向周琦夸夸這杯飲料，抬頭卻看到后者正死死盯著談天的速寫本，目光陰沉眉頭鎖緊。

　　這般模樣卻令談天心中打鼓、喜憂參半。喜的是這些符箓樣貌的紋路成功引起了周琦的興趣，憂的是周琦臉色不好，難道這些紋路來頭不好，還是詛咒之類的東西嗎？

　　好在周教授并非讓談天焦慮太久。他翻了翻上下幾頁，將那五種不同的紋路都看過一遍，抬頭盯住談天，滿面嚴肅眼中已無一絲和藹親切。他將速寫本放在桌角，口氣嚴厲地質問道：“這是你從哪里看到的？”

　　談天被周琦生硬的語氣嚇了一跳。后者眉頭擰成一個川字，嘴唇緊閉鼻翼輕輕抽動，額角隱隱有青筋突顯，看起來就像是答不好就會隨時發飆。好在他早就想好了解釋：“玄妙觀里那個道長，他看了昨天那個天師符，說這五個圖案可能與天師符有關…”

　　“道長？”周教授眼鏡上閃過一抹懷疑之光，他注視談天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胡說八道。”

　　談天大窘，沒想到周琦一眼識破他的借口，看來其人是見過這些圖案的！

　　周教授見談天臉色發白，支支吾吾半天也不回話，便直言道：“我見過這些圖案，所以非常清楚它們不可能輕易傳到社會上。”他頓了頓道：“除非你家里有一位考古專家或者古語言學者，不過這當然不可能，否則你就不會來找我了。”

　　談天努力鎮定下來，不知自己是問對了人，還是撞上了槍口？其實他與許諾簽訂的勞務合同只涉及到天師集團、天師符的相關事宜，雖然自己身上出現的青紋或許由天師符引起，但嚴格來說并不在保密協議的約束范圍內。事已至此，他意識到自己不吐露點實情絕對圓不過去，而且聽周琦所說之意，這些圖案恐怕還是聯邦考古界的機密？

　　他沉吟半晌也沒法組織好語言，索性伸出兩只胳膊，將T恤的袖筒拽到手肘處。

　　“親娘額！”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看到談天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青色紋路，周教授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下巴落在胸口上嘴巴張大成一個“O”字，絲毫不見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樣。他手指向手臂上的圖案，又出于對陌生事物的害怕自覺保持著一定距離，問道：“這，這就那五幅圖案？”

　　此刻已沒什么好隱瞞，談天還指望周教授解惑，自然要牢牢拽住這根救命稻草。便點頭坦誠道：“我昨天把天師符吃了，后來全身都是這種紋路。”

　　周琦顫抖著扶了扶眼鏡，按開書桌上的臺燈，俯身向前仔細的觀察談天手臂上排布頗有規律的青色紋路，看到投入時更是直接動手掰著手腕轉向。談天吃痛“誒呦”一聲，周教授才意識到面前的研究對象不是文物而是活人，連忙連聲抱歉。

　　周琦神色里滿是難掩的激動和震驚，再看向談天的眼神仿佛對面不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學生，而是一座兩千年前剛出土的碑文。他抓起那杯自制鴛鴦一飲而盡，稍解喉嚨因緊張而導致的干澀，嗓音略沙啞地開口問道：“全身都有？”

　　“對。”談天伸出手在胸前比劃：“這里一塊字體最大，周圍一圈一圈逐漸變小了，就像水波紋一樣。”

　　“胸口那塊什么樣？”周琦還不等談天回答，便自顧一面搶答一面比劃道：“是不是圓形的？五個符箓構成一個圓？”

　　談天大點其頭，連忙詢問道：“您知道這是什么？”

　　周琦從桌后站起來，轉身打開背后的書柜，大書柜兩米多高一共四層，最底層左下角有一個銀色的密碼文件柜。談天聽到周琦撥動幾聲，結實大鎖“啪”地一聲跳開，后者便從中取出了一只硬質塑料的黑色文件袋。

　　“每個見過它的人，都想知道這是什么。”周琦打開文件袋抽出幾張A4尺寸的大照片，攤開擺在桌上，語氣頗有惋惜不甘：“可惜這么多年，還沒有一個人能找到答案。”

　　談天將腦袋湊過去，剛看一眼便感到脊背一涼，大腦登時“嗡”地一聲——原來那三張照片是正、側、背三個角度拍攝的同一物件，那物件看似是一塊青銅圓餅，直徑約三十公分，厚度約十公分，其正面刻著五道符箓狀圖案，分別呈扇形拼成一個完整的圓——與談天胸口前的紋路簡直一模一樣。

　　“這…”談天著實感到有些恐懼，嗓子發干道：“這是文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