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四日前。

　　持續一天的人間地獄，李順吐個不停。晚上喧鬧聲，慘叫聲少了些。李順出得營盤，透透氣。其實這十來年，李順也算見慣生死。可如此的大場面——李順也是第一次見。

　　“好點沒，我聽說你吐了一天，你還真是大少爺出身？沒見過？？？”

　　這是關心還是諷刺。老爹可能覺得李順太讓自己沒面子了。

　　“但一邊吐，還要堅持看，邊看邊吐，不是孬種，是咋老李家的種！”

　　“我沒事，吐吐就習慣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要會打洞。我生在這亂世，要活下去就得要會殺人，如果連看都害怕，何談殺人。只有被人殺的份。”

　　“有道理，有道理。有被人殺的自覺，才能殺人。你三爺來了。對你的那個沙盤贊不絕口，既然你沒事了，你去看看你三爺。”

　　“好，剛好我想找三爺說說，我總感覺這次有點草率，天時地利人和咋都不占，直接強攻，是不有點欠妥。就這樣貿然開戰。”

　　“并且，戰前也沒有詳細偵察，荊州的守軍兵力將領也沒仔細了解，可能的援軍怎么狙擊，現在怎么和岳陽的東路軍怎么協同協調，現在這么強攻是不是不妥。”

　　“還有，攻城器械也不足？”“預案也不完善？”

　　“行了，別說了，你三爺可是憋著一肚子氣，要打下這荊州”。

　　“說，怎么能不說呢，現在要做最壞的打算。才能有最好的結果。”

　　“你們吵什么？”爭吵聲引來了三爺的關注，掀開帳篷走了出來。

　　“三爺，我正要找你，仗不是這么打的——”

　　“好小子，教起你爺你爹打仗了？你和泥玩的仗都沒你爹打的多。”高一功明顯有點哭笑不得。

　　“不是，不是，我是說這個大環境不對。”

　　“說人話？”

　　“首先，我們是進攻方，遠道而來，攻城工具這些太簡單了吧？守城的兵將幾何，援軍有多少，什么時候到，我們都不知道。關鍵的關鍵，何騰蛟這個隊友可靠嗎，我們的后背安全嗎，這一切我們都不知道。”

　　“我能理解你們想打勝仗的迫切心情，誰不想呢？天時地利人和都得要有吧，來日方長，只要有人在，這些都不是事！”

　　三爺沉默了一會，看向李過。

　　“岳州應該沒事，畢竟澤侯，還有袁瘸子這些都不是善茬，還有二十萬大軍呢。”

　　“就是這荊州城確實不好打！”

　　“所以我們當物之急不是攻堅硬拼，如果我們有紅衣大炮，而不是簡單的云梯，撞槌，那拿下這個荊州不是很簡單的事。”

　　“我們沒有這些不是照樣打下京城了嗎？”

　　這話說的，沒法接。

　　第二日，攻城繼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然后就是被突襲，潰敗。又一批好兒郎陷在荊州城下。

　　返回興山的路上，明顯士氣低迷。原本想南北夾攻，東路北路大順軍聯合，湖廣總督居中調和，重振士氣，沒想到想露臉，把屁股露出來了。

　　這兩天老是陪著袁瘸子就是綿侯袁宗第聊天，雖然不能站起來行走，但是明顯氣色好多了，躺在擔架上喋喋不休。好像大難不死，要把后半輩子的話說完。

　　“我給你說車廂峽之圍，是你爺的成名作，就你說的高光時刻，是你爺的主意給這些貪官送錢，要知道當時足足下了兩個月雨，我們就在車廂峽被困了兩個月，糧食吃完了，馬也殺完了。樹葉，草皮，啥都沒了。”

　　“好在官軍那個尿性，他們也打不進來！他們就想招降我們。”

　　“闖王呢也病了，就是高迎祥高闖王也病了，那個時候你爺還不是闖王呢，你爺帶著財寶，獨自趕赴官軍營地。就憑那個膽色，愣是說服官軍開了口子，我們活著沖了出來。”

　　“不好的就是，你丟了，你爺為這事，念叨了一輩子。后來包括坐了天下，這個大順就是給你叫的。先有你才后有的大順。”

　　“原來大順是這么來的，那你們還有十八騎走商山，比這驚險多了吧！”

　　“后面那些都是小意思，是官軍勢大，我們避一避。”

　　“沖出車廂峽后，我們就知道這大明完了，武將怕死，文官愛財，這天下能不完嗎？”

　　“嗯，也是。你歇著吧，有時間再講十八騎入商山，至于那百萬大軍出潼關，回頭我還想再聽聽。”

　　晚上，歇息營地，李順找到李過，高一功。

　　擺上幾碟小菜，給兩人倒上了酒。不喝酒的李順給自己也專門倒上了半杯。

　　舉起杯，“爹，三爺，來我們舉起杯敬敬這幾天死去的兄弟，可能有些還是叔叔，爺爺。”三個人都一飲而盡，把李順嗆得咳嗽起來。

　　“咳咳，這些人不能白死，我發誓一定要給他們報仇！”

　　李順吃了口菜，緩了緩。

　　“現在是最壞的時候，我們剛剛大敗，并且這兩年我們一敗再敗。幾乎士氣跌落到谷底。我們忠貞營的第一仗也沒有打好，主要是官軍沒有配合好，但我們自身的問題也不少。”

　　“但是，現在也是最好的時候，為什么呢？”

　　“我們的敵人韃子現在應接不暇，所以現在是我們發展的最好時機。現在韃子的主力忙著占領江南的繁華地方，并且四川的大西軍爺發展的不錯。南方的鄭芝龍也很厲害。”

　　“所以，我們現在蒙著頭發展，基本上沒有人愿意惹我們。”

　　“當然，我們也不能當縮頭烏龜，我們也得主動出擊，給韃子找找麻煩，我們也得總結自身的教訓。”

　　“我們老了，想法跟不上了，沒想的那么多，哎，教訓太深刻。”

　　高一功唉聲嘆氣道。“三爺，千萬別這樣，綿侯今天還給我講你們車廂峽之圍，還有什么十八騎走商山，現在的情況比那時好太多了吧，怎么能泄氣呢？”

　　“那時候我們年輕，啥也不在乎，覺得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現在呢這么多老營兄弟，還有你們這些老的小的。”

　　“所以，我們更應該振作起來，為忠貞營，為我們這些老的小的拼搏一把。”

　　荊岳之戰的教訓太多，忠貞營的士氣急需鼓舞。種田，練兵，擴大地盤全都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