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的午后休憩的時分,釀泉服侍完暗香午睡,便躡手躡腳偷偷溜出房中,轉向抱鶴軒的角門。在那里立了一個頎長的身影等著她——便是他們在踏青游玩之日認識的印廠小廝沈逾男。
奇怪的是,逾男并不像其他的情人一樣,與釀泉耳鬢廝磨說一些令人害羞的情話。他總是無端端帶了好些書來給釀泉讀,讀完之后都要釀泉來評說。
這日,他帶的書中,便有一本暗香的小說《三少爺的煙》。
釀泉搶了過來,欣喜道:“咦,原來你也曾經讀過我家姑娘的書!”
沈逾男一副驚奇的樣子道:“怎么,是你家姑娘寫的?我并不知曉……拿過來正是為了和攝雪與問晴姑娘的書反襯,只要看了這一本,便知道攝雪姑娘的小說實在寫得太好了!”
“你怎么能這樣說!”釀泉嘟了嘴道:“姑娘習文的時間短,憑心而論,雖然比不上攝雪姑娘的小說,但是也別有深意啊……”
“深意?”沈逾男冷笑一聲道:“這可是抱鶴軒賣得最差的一本書!”
釀泉呆呆地看著他,從未看過他如此惡劣的表情。
只聽沈逾男道:“你也該在你家姑娘寫完稿子的時候,勸勸她,不要只夸她,偶爾也說一些反面的意見,讓她多多修改嘛!俗話說,良藥苦口利于病……”
“是,是這樣么?這樣好么?”釀泉怔怔的。
“你是她最親近的人呀,如果你都不能直言不諱,其他人怎么說?”沈逾男的聲音低沉似一個魔咒,讓釀泉有些摸不清楚方向。他見釀泉低頭思忖,索性將手中的書都放到她的手中:“這是前些日子我替你尋來的書,不妨看完了再說?”
“好的。”釀泉又抬起了頭,眸中是毫無防備的眼神。她笑著接過了書,仿佛把方才一絲小小的不快拋到了腦后:“逾男待我真好……”
沈逾男扯了一抹笑容,并不回答她。
容宿霧好多天未曾在抱鶴軒中露過面了,這日暗香正寫了新稿子,欲要尋了釀泉來評說,卻見到錦書走進了書房之中。她隨口問了一句:“軒主許久不曾來了……”
錦書點了點頭道:“大概是忙著應對朝廷的事情。”
“朝廷的事情?”暗香蹙了蹙眉頭,想起了方遂墨的那張請帖。
“你呆在軒中也快兩個月了,竟不曾聽軒中的姑娘們說起過嗎?”錦書詫異的眼神又飄了過來,暗香微微一縮道:“我不愛和她們打交道。”
“那怎么行,好歹也要學一些迎來送往的手段,否則怎么在抱鶴軒立足?”錦書的口氣頗為老成。
暗香認命道:“我知道了,慢慢學習便是,你方才說的那個朝廷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錦書一副拿她沒有辦法的神情,道:“那位十二皇子以監察出版的名義,在放鶴州成立了一個出版總署,四大書局所有出版的書籍,在印刷前統一要由出版署的翰林們過目,若是沒有影射和抨擊朝政的言論,才肯蓋章出版。”
“那不是多了一道程序?”暗香咋舌。
“可不是!是以軒中的那些姑娘在寫作的時候都會小心翼翼避開朝政一事,我來告訴你一聲。”錦書倒是一翻好意。
暗香點了點頭,只聽錦書繼續說道:“我們軒中還好,只是出的志怪小說,有其他書局的作者,寫過抨擊朝政的書,立刻就被出版總署封殺了!”
“封殺?是……什么意思?”暗香詫異地問道。
“大概就是,再也不允許他的作品出版了吧……”錦書蹙起眉頭想了想。“軒主正在為這件事情一直呆在出版總署,好幾天也不曾回來了。”
暗香恍然地“哦”了一聲,總算知道了他未曾踏入抱鶴軒的原因。她提筆欲寫文稿,卻發現硯臺中的墨跡已干,只好自己尋了墨杵磨了起來。
“釀泉那丫頭,還是一直和那個小廝膩在一塊嗎?”錦書接過她手中的墨杵,暗香本欲謙讓,錦書卻兀自幫她磨了起來,嘴上道:“想當初,我記得你并不善此道。”卻是一句毫無心計的玩笑話。
暗香面上一紅,只好接過話去談論釀泉道:“她總是這樣小孩兒心性。大概那個人經常給她書看,多學了不少東西……”
“什么書?”錦書有些警覺。
“不過就是些時下流行的志怪小說罷了。”暗香一語帶過。
“哦。”錦書點了點頭道:“我總覺得那個小廝在什么地方見過,卻總有想不起來了。”
“許是你隨軒主去印廠的時候偶然瞥見過他,也無妨。”暗香輕聲言道。
錦書道:“凡事多留個心眼總是好的。”那語意似乎在提醒她。
暗香總是不擅長以惡毒的心理去揣度別人的意圖,她裝作沒有聽見,徑直去寫文章了。
錦書幫她磨了一會兒墨,便見著釀泉悄悄推開門,見錦書在,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接過錦書手中的墨杵,幫暗香磨墨。
錦書朝她默默比劃了一個“我走了”的手勢,退了出去。
暗香沉湎于故事當中,并未察覺。直到夜幕降臨,釀泉替她點了盞燭臺,她這才抬起頭看了釀泉一眼,笑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我并沒有留意。”
“回來好一陣子了。見錦書姐姐在幫姑娘磨墨,便替了回來。”
“哦……”暗香點了點頭,笑道:“來看看我新寫的故事。”她欣喜地將一疊文稿交到釀泉的跟前。
釀泉接過來,細細研讀。暗香親眼見她將最后一張紙上的內容讀完,雙眼亮晶晶地充滿期待地問:“怎么樣?”
釀泉有些扭捏地說:“姑娘要聽真話還是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