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開分三界,人神鬼域各不干。
但有邪氣亂始終,乾坤暗黯證無常。
周朝天下八百載,英雄并起逐中原。
自是有道歸一統,人心切莫欺無良。
這一首詩,單表那混沌初開時,天地便已分的明白,人、神、鬼三域分得清清楚楚,天生萬物,皆是有始有終,各行其道。倘有個別的人或鬼,生了貪念,就如那秦始皇帝,雖靠殺伐武力統一了天下,卻枉行暴政,弄得民不聊生,終不過二世,便被那沛縣泗水的一個區區亭長劉季奪了江山,一世的基業付之東流,著實令人唏噓可嘆!
且說大宋仁宗年間,天子坐朝修德,朝廷上又有韓琦為相,用了歐陽修、包拯、寇準等一干清廉名臣,政治清明。邊防上有狄青為將,范仲淹經略西北,文武并舉,一時間,遼國不敢犯境,西夏對我稱臣,真個是清平世界,國勢日上。
忽一日,有大學士歐陽修上奏,今四海升平,當發榜文于各州縣,開科取士,選調人才,以堪大用。那仁宗天子準奏,并定于當年八月十八日,在京師開科,就以大學士歐陽修為主考官。論才大典,不拘一格。只幾日,那開科取士的好消息便已傳遍各州郡。
話說永州城內一個舉子,姓王名文淵,年屆二十,先前在潭州中了鄉試舉人,只在家備考,就等著這一屆殿試開科,也好金殿題名,光耀門楣。這王舉人家境殷實,老父親早年病逝了,家里只有個母親王楊氏夫人操持。父親臨終前只有一個遺愿,就是希望兒子能考個進士,了卻自己多年未能博得功名的心愿。故而這王舉人雖年屆二十,依舊尚未婚配。
那王文淵得了消息,又看了州縣張貼的榜文,想想自己十年寒窗,滿腹治世經綸,就為了一朝能博取功名,想到時機來,心下歡喜。再掐指算來,如今已是七月初,時間緊迫,當下回家將進京趕考的事告知了母親王楊氏夫人。王楊氏夫人知道拗不過兒子,命管家取了一封銀子,準備了趕考的什物,又親手置辦了一桌酒席,母子二人用過晚飯。那王楊氏夫人又千叮嚀萬囑咐,且把那兒子一路上要穿的衣服齊齊整整揀了一遍又一遍,只傷心了一夜不提。
待捱到第二日清晨,母子二人起得早,那王楊氏喚過叫張五哥的書童,吩咐一路上要多加小心照顧好公子,張五哥挑了書箱擔兒,唯唯點頭。眾人送到出村口五里地,只看到王文淵與張五哥遠去,這王楊氏夫人才怏怏回去。這正是一首《游子吟》所表: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這六、七月間正是酷暑時節,且荊湘之地盛夏炎熱更盛于別處。主仆二人一路不辭辛勞匆匆行來,不幾日就已快到潭州。這一日正是七月十五,民間喚作中元之節,又名鬼節。傳說這一日那鬼門關大開,人間在世的人就要燒些紙錢,供那故去的親屬在陰曹地府使用。因是鬼節,那潭州城的城門關的比往常要早。進不了潭州城,就只能在城外找個客棧住了。
偏是不巧,那幾日要赴京趕考的舉子實在太多,這南方的考生大都要經過潭州,再坐船轉湘江,過洞庭湖,北上東京,加上城外的客棧比城內要便宜,這過路的商販就都住城外,二人找了許久也未找到落腳的地方。
眼見天色已是黯淡,那張五哥又饑又渴,見著旁邊有個“李大郎燒餅店”,就勢買了幾個燒餅,又討了一碗水,燒餅店李大郎倒是一番熱心,就說離此往西北幾里有一個“鏡心寺”,雖已破敗,但可安生,總免得要夜宿荒郊的好。王文淵萬般無奈,便吩咐那張五哥快些吃了,好生謝過了店家,就去鏡心寺投宿。
走了約莫三、五里,就見一座山崗,上了山崗,看過去就是一座寺廟。那張五哥一想不用在荒郊野嶺露宿,心里好生高興,挑著擔兒,竟比王文淵還快,就借著月色往鏡心寺寺門而去。
王文淵但借著夜色往鏡心寺望去,這倒是好大的一座寺廟,寺門口兩只石雕的獅子,已然各個殘缺了一塊,只就著這殘垣破壁便已經看得出它當年香火鼎盛時的繁華來,卻是不知何故竟荒廢了。留下那一塊斜耷耷吊在大門上面的牌匾,便也只能依稀辨得出“鏡心寺”三個字了。
二人進的寺門來,抖落身上的灰塵,張五哥就有些失望了。他努努嘴,朝王文淵道:“公子,這地方能防個豺狼,就差不多了。”王文淵笑了一笑,一邊拿出火折子來,找了些廟里的殘燭點燃,一邊道:“五哥,也只好將就了。”
二人把那積年的蛛網清了一清,就著大殿中間的觀音大士佛像前坐下。張五哥昏沉沉睡去。王文淵取出書箱內的筆墨紙硯,又磨了墨,他今夜無意溫習功課,只因今日是中元節,于是抄寫了一篇《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跪在地上當空焚化,禱告上天,并祈求父親保佑自己這一去能高中金榜。
待收拾停當,人也累了,就打了個哈欠,準備睡去。忽聽得寺外狂風大起,竟把那寺門吹開了去。王舉人起身來關門,就見那風好大,頃刻間將大殿內的蠟燭吹滅,只吹得寺門上的牌匾“哐”的掉在地上,又見門外那地上不知何故冒出一股白霧。這正是:
好大風,呼嘯嘯,驚天動地,恰如是鬼哭狼嚎;
好大霧,白茫茫,鋪天蓋地,哪分得東西南北。
那寺門上牌匾跌落的巨大響聲,驚醒了沉睡中的張五哥。這五哥人不大,膽子更小,只道是荒山野嶺碰上了鬼怪,早嚇得躲在王文淵的身后。那王文淵乃是個飽讀詩書的學子,他心里只有孔孟之道,一身正氣,哪里懼得什么鬼怪。提了口真氣,就往門外走,大聲道:“哪里來的強盜,裝什么妖魅。有膽子的出來,我乃堂堂舉人,還怕你不成!”那張五哥不知在哪里撿了一根長木棍,緊跟在后面。
就聽得遠處一聲長嘯。
只一刻功夫,那風也停了,霧也收了。再看時,卻又是月朗星稀,蛙鳴陣陣。主仆二人更覺奇怪,只道是這潭州城離洞庭湖近的緣故,氣候與家鄉永州不同罷了。便又再回到大殿內,把蠟燭點燃,這一日趕路實在太累,準備安歇。
正待要睡,卻聽得寺門外有人聲:“大哥,那魔頭動作好快,我等只要稍遲片刻,它就要大功告成了。”
另一人道:“是啊,大哥,若是那魔頭今夜害了那舉人,又入了鬼門關,只怕就愈發不好對付了!”
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一切皆有定數。我等只要今夜月圓時,全力阻止那魔頭加害王舉人。至于魔頭進不進的了鬼門關,就看上天的造化了,無量天尊!”
這三人的談話,寺廟內的王文淵和張五哥聽得真真切切,卻又不明就里,只道是今夜真正遇上了山野強人。要知道,這山野強人比那虎豹豺狼更是可怕。主仆兩個人戰兢兢又往寺外摸去。
再聽得那蒼老的聲音道:“我等就在這空坪打坐,那魔頭一定還會再來!”其余二人回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