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怡東酒店前臺
大量的房客在辦理退房手續。
這些人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沒接到組委會讓他們去閉幕式的通知——他們可以回家了。
盡管能留到現在的，幾乎都是主競賽單元的劇組，但這個通知，其實也就是提前告知，陪跑已經結束，大家都沒有拿獎。
加上之前已經走掉的，威尼斯不再擁擠，酒店突然顯得很空的，幾乎沒多少客人了。
田狀狀成了少數沒退房的人，這意味著他準備的禮服該派上真正的用場了。
……
9月6日當天，電影節閉幕式于電影宮舉行。
雖然相較群星璀璨、人聲鼎沸的開幕式，冷清了不少，但也卻更加莊重了。
田狀狀身穿燕尾服，手挽拖著長裙禮服的女伴張愛嘉，緩緩從電影節安排的禮賓車上下來，男主角仁增則一個人孤零零地跟在他們的后面。
在開幕式的時候，田狀狀是和仁增走的，馬克·穆勒還笑話他。誰知道，閉幕式時他就有了自薦上門的女伴。
至于張愛嘉怎么就和田狀狀交好上的，嗯……可能這就是社交牛逼癥吧。她會外語，因此也能代替有事的杜阿梅充當翻譯。
至于徐客，他早回香江了。
電影宮門口依然有紅毯鋪著，但已經沒什么記者了，只有一兩個電影節官方安排的攝影師。
一行人便飛快地掠過，步入了禮堂。
田狀狀和仁增跟著張愛嘉找到了貼著他們英文名字的座位坐好，位置還不錯，前三排靠走道。張愛嘉發現自己被安排在了兩個男士中間。
田狀狀環視了一下四周，密密麻麻全是人，雖然很多人已經回家，但電影宮也照樣被坐得滿當當的，與紅毯的冷清不同，媒體今天全在里頭，老早提前卡位，長槍短炮全體對準了臺上。
看大家還在陸續入場，張愛嘉也不會冷落仁增，便和他聊起了閑天：“仁增，這次似乎你收獲了不少影迷，你會當職業演員嗎？回去后你也成明星了。”
仁增的普通話很標準，他果斷拒絕：“不了，拍戲太難了，也不適合我。”
張愛嘉勸到：“拍《盜馬賊》是比較苦的，但它特殊嘛，你看，從事藝術工作多有趣啊。國際上能出頭的黃皮膚演員太少了，我以前也是演員知道有多難，而你多幸運啊。我現在工作重心移向幕后了，目前擔任香江新藝城電影公司在夷島的負責人，我可以推薦你去香江演戲，收入很高的，拍一部戲的片酬相當你們整部電影的投資。”
仁增仍然搖頭：“張小姐，我的生活并沒困難，在縣城也有份受尊重的工作，家里還養了上千只牛羊。外面的世界太復雜，我不喜歡，離開草原，幸福也會離開。”
張愛嘉啞口無言。
田狀狀笑了笑：“仁增是當地有名的好小伙子，他們那邊的人價值觀也和我們不同，滿足基本生活后，金錢就是最不重要的東西。有余錢都是拿去捐掉做善事的。”
張愛嘉小聲驚呼：“小伙子？！”
“是啊，他才二十小幾呀！”田狀狀似乎很喜歡看她的吃驚反應，樂了，“草原風吹曬，是長得比較著急。”
“我還以為他快四十了！你真沒逗我？我發現你這個人不是很正經，吊兒郎當的。”張愛嘉假裝生氣地不理他了。
仁增年紀還輕，但也感受到了異樣。
他們像在——打情罵俏？
時間一到，大家都已經落座靜待，隨著報幕員宣布閉幕式開始，重要人士上臺巴拉巴拉致辭完畢，總算是進入了頒獎正題。
先是其他單元的獎項，一連串的獲獎人上臺領獎后，隨著主持人一長段地說了什么，所有出現在這里的主競賽電影劇組也全都跟著緊張了起來。
“輪到主競賽單元了。”張愛嘉小聲說。
首先頒發的是沒有設置懸念的終身成就金獅獎，所有人起立鼓掌，目光狂熱且崇拜，頒獎典禮的氣氛瞬間升至最大高潮！
眾星拱月，在歡呼和刺眼閃光燈的包夾下，世界藝術電影三圣之一的費里尼緩緩步上領獎臺。
老爺子依舊氣場強大，穩重淡定，風輕云淡地從頒獎嘉賓顫抖的雙手里接過金獅獎座。
他在發表獲獎感言后，很多人激動得哭了。
直到最佳處女作頒完，大家才緩了過來，平復下心情。這以致大半人沒聽到拿了最佳處女作的電影叫《塵土》。
接下去輪到是沃爾皮杯，即主競賽單元的演員獎。
這次上來的頒獎嘉賓嘴皮子比較有經驗，為了拉回大家的注意力，特意吊了一下大家胃口：“悄悄告訴你們，一開始本屆的最佳女演員是決定空缺的，但最后評審團集體改變了主意。年輕并不該被忽視——
祝賀我們威尼斯電影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最佳女演員——18歲的桑德里娜·博內爾小姐！祝賀《天涯淪落女》！”
場內立刻引起了一陣大騷動，未來的文藝女神博內爾完全沒料到自己能得獎，她激動地和瓦爾達擁抱，在臺上語無倫次地流著眼淚。
大家很意外，博內爾資歷太淺。她的表演的確令人印象深刻，可這直接就讓她刷新了一代巨星索菲亞·羅蘭24歲創下的最年輕威尼斯影后紀錄，這獎著實有些給得也太大方了！這可不是高盧國內的凱撒獎，左右都是捧自家的高盧女演員，威尼斯電影節好歹是屬于世界的！
難道這屆評審團就這么喜歡準金獅得主《天涯淪落女》，榮譽加碼了？
威尼斯電影節如今的獎項設置很少，因此每個獎項的電影幾乎不會重復，除非電影過分優秀，優秀到給一個金獅都顯埋汰的地步，但《天涯淪落女》顯然還沒到這個程度。
難道，金獅另外有主？！
大家都發現了這個可能性，瞬間，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有部分敏銳的記者直接把事先寫好的稿子草稿丟一邊了，開始現場奮筆疾書，爭取搶先發布大新聞！
“本屆沃爾皮杯最佳男演員——杰拉爾·德帕迪約《末路刑警》！”
又是高盧人！
真當是在辦凱撒獎嗎？！
一部分意大利人臉色不好了，但對著大鼻子情圣的表演；也沒人能說他不是實至名歸的，怨氣也只能望肚子里憋了。
但當下大家也沒空細想了。
下面要進入最關鍵的時刻了！
電影獎前三名來了！
“……評審團特別獎，獲獎的是——費爾南多·索拉納斯，《探戈，加德爾的放逐》！”
這是第三名！
一些人露出了微微的驚訝。
他們本以為現在最佳女演員生變，拿金獅的可能是這部！
結果并不是！
難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獲得評審團特別大獎的是——阿涅斯·瓦爾達《天涯淪落女》！”
在一片驚呼和滯后的掌聲中，小個子的瓦爾達輕快地笑著上臺了。她滿面的欣喜和滿足，顯然這個結果讓她特別高興，電影拿個第二名，加上女主也得了一個本來拿不到的最佳女演員，還是史上最年輕的，直接讓她的新繆斯博內爾成為歐陸一線女星了，一夜成名啊！本屆威尼斯最大贏家還是她瓦爾達。
給她頒獎的是本屆評審團主席扎努西，一般情況，評審團主席往往是給金獅頒獎的，但瓦爾達地位太高，其他評委給她頒獎有些不匹配，加上一絲對沒給她金獅的歉意，因此就給了特殊禮遇，由扎努西出馬。
那么，金獅就得由份量更重的頒獎嘉賓來了。
費里尼整了整衣領，又一次從觀眾席站了起來，與此同時，安東尼奧尼也站了起來，對他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兩位大師，聯袂上臺，這樣的頒獎嘉賓立刻謀殺了所有媒體的菲林！
我真要酸死了！
這輩子值了！
當下，在場所有電影人都那么想，羨慕到窒息了！
費里尼環視四下，清了清嗓子：
“女士們先生們，
請肅靜，
下面我宣布，
獲得本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的是——”
安東尼奧尼高聲呼喊：
“田狀狀！！！！
《盜馬賊》！！！！！！！！！”
金獅！
是金獅！！！！
這特么是金獅！！！！！
華國有史以來第一個歐洲三金！！！
田壯壯感覺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上臺的，怎么從兩位影響他最深的大師手里接過那只金色的獅子，甚至忘記了自己用中文說了什么獲獎感言，幸虧組委早知會如此，有馬可·穆勒在臺上當現場翻譯。
不止田狀狀毫無心理預備，所有人都沒有預備，只有瓦爾達欣慰地笑了……她回憶起二三十年前，她和朋友們也是風華正茂，被辣個最帥的華國男子以電影人的身份邀請來北平訪問。那個時候，高盧的電影新浪潮，歐陸罵的人比夸的人多。可是他們卻在東方受到了欣賞，并撥下了啟蒙的種子。
如今，藝術之花開了。
……
“額滴老天爺啊！”
吳天鳴從昏迷中突然睜眼驚坐而起！
他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正在病床邊忙著開黃桃罐頭的王展，便立刻撲了上去：“我怎么躺著了？！告訴我這不是夢！”
“真拿金獅了！頭兒！”王展掛著笑容，把罐頭和叉子遞給他：
“頭兒，你一回來就去了辦公室，還沒喝口水，白處長就跑來告訴我們消息，你就倒地了。醫生說你操勞過度又突然受了刺激才導致昏厥，還是有點危險的，平時要多注意休息，注意血壓，不然你這身體情況，年紀再大點，容易會腦溢血、中風……最好休養兩三天。我也覺得你得多注意。你都還沒50呢！”
“呸呸呸！”吳天鳴佯怒。
他靠在床頭嘿嘿嘿樂了好一會兒，才問：“小田啥時候回來？我琢磨是不是照樣那個金獅獎杯，做個放大版的雕塑，放廠子院子里？”
王展立刻回答：“他現在應該已經上飛機了，現在全國的媒體都想采訪他，今天晚上七點總臺新聞都播了獲獎畫面呢，田導當著全世界的說咱西影慧眼識珠，咱是全世界最好的電影廠，還特別感謝了你。回國后他得還在北平接受完人日和總臺的專訪，大概大后天晚上才能回西京吧。對了，他上飛機前又傳真過來了八份海外片商的合同，咱還要讓中影過合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