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生活緊張得像被一張無形的密網時刻包圍著，有人把自己縮進無人的角落里，有人與這張網緊緊相貼，有人不時花心思把密網捅出一個小洞費力鉆出去。其實，不管是身處密網里面還是外面，天都是暗的，像破曉前的黑夜。

　　如果有機會偶爾去釋放一下，許多人都不會放過這難得的輕松。

　　學校又舉辦運動會了，這也是岑夜雪在高中能經歷的最后一次運動會了，青春總是易逝的，在伴著上課鈴聲的低頭抬頭間快速變換。

　　運動場上響亮的喇叭聲不絕于耳，廣播員把畢生的全部熱情傾注到廣播稿中扯著嗓子不停地念著，略顯低沉的男聲和清亮的女聲交替主持。廣播聲、加油吶喊聲、吹哨聲、運動員在運動場上的奔跑和喘息聲、志愿者學生搬動體育器材時的摩擦碰撞聲，還有“閑逛人員”的交談聲，全部匯成一片流動的云海，鋪滿原本空無一物的天際。

　　岑夜雪也是“閑逛人員”之一，最近學習成績排名一直提升不上去的狀況讓她對學習這件事產生了怨懟，有點自暴自棄，趁著外面熱鬧，她決定出教室來走走。

　　人在某一刻的思考速度與雙腿的行走速度幾乎是同步的，行如疾風的人，他的腦子里八成正在醞釀一件需要急切處理的事情，行如百合的人，她的思緒宛如飛上高天的風箏，隨時可放飛也隨時可拉回，腦子里可以裝下的事很少，帶著閑適的心境細細體味著某件事的酸甜苦辣。

　　走在校園干凈的彎曲小道上，岑夜雪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冬陽，沉入感情迷宮中，可以讓她暫時忘記學習壓力。關于感情這件事，岑夜雪只有一個朦朧的認識，電視劇里上演的愛情太浪漫了，看起來很不現實，卻讓人憧憬，假象往往看起來更美好，迎合了人們的逃避心理和碰運氣心理。

　　作為普通人的她也想碰碰運氣試試，萬一有這樣的好運氣呢？萬一冬陽真的喜歡自己、愿意和自己一起努力呢？

　　抱著這樣的幻想，岑夜雪捏著手里的手機猶豫糾結了半晌，找到通訊錄里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將電話撥了過去，“嘟嘟”的電話鈴聲響了一聲又一聲，每響一次就像在她心上擂了一次鼓，震得她的腦袋發暈。

　　不行，不能打……

　　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聲音“咻”地一下鉆進岑夜雪緊張的神經中，提醒她不要干傻事。

　　岑夜雪慌忙把幸好還未撥通的電話給掛了，她很想問他“你愿意和我考到同一所大學嗎”，轉瞬又不想問，真要打通了這些話說得出口嗎？

　　還好還好，希望他那邊不會搭理自己吧，她努力平復了一下變得略有些急促的呼吸，默默安慰著自己。

　　高一的時候不怎么敢花時間看“閑書”，怕占了學習的時間，到了高三，反倒不在乎了，買了好幾本散文集在課間看，岑夜雪想，自己會這樣可能也是想釋放壓力吧，高中生活太壓抑了。

　　運動場是有護欄的，從入口出來后外面是一片石制的乒乓球臺，運動會競賽項目里面沒有乒乓球這一項，所以，這一片區域很安靜，成了運動員們放衣服、礦泉水以及雜物的地方。

　　在校內各處走累了，腳底板都開始變平，感覺在用骨頭走路了，有些泛酸。岑夜雪不想亂逛了，選了一個堆放的雜物比較少的乒乓球臺，在它附近擺置的石凳上坐了下來，看起了閑書。

　　作者的文筆非常文藝，所用詞藻清新華麗，但其實內容空蕩，表述的內容沒有中心也沒有落腳點，披著華麗的外衣出來走秀而已，簡直不知所云。

　　可岑夜雪根本沒去想這本書有什么缺點，反而覺得很享受，平時做題太費腦子了，課余時間就想看這種什么都不用思考的文字，不去深思這段話有什么作用、表達了什么觀點、有什么深意，僅僅是感受不同的文字堆疊在一起時讀起來的韻律感、節奏感，像在聽一首舒緩的催眠曲。

　　沒多久，冬陽從運動場走了出來，也坐到岑夜雪附近的石凳上，從黑色書包里拿出一本練習題開始復習知識。

　　誰都沒有表示出要和對方聊天的意思，岑夜雪自顧自地翻著手中的書，心不在焉地看著。

　　一個女生從不遠處走近冬陽，和他攀談了起來，聊著聊著就開始討論題目了，女生很禮貌地問冬陽這個題目怎么解，冬陽也很耐心的幫她解答，解答完冬陽還不忘貼心地加一句“以后有什么問題都可以找我，我可以手把手教你”。

　　這一切就發生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岑夜雪心中很不是滋味，像是打翻了醋壇子，氣鼓鼓地想著：手把手？真是“處處留情”。

　　等那個女生走遠后，乒乓球臺附近只剩下他們二人了，冬陽主動問岑夜雪，“岑夜雪，你在看什么書??？”

　　“隨便買的閑書?！贬寡┌褧姆饷媛督o他看，語氣很平淡。

　　“我給你看個東西，你過來一下?！倍栍貌刂鴮毼锏难凵衩橹寡?，眼底浸著快要溢出的笑意。

　　岑夜雪走了過去，站在依舊坐著的冬陽身側，只見他將書翻開到某一頁，夾在書頁中的長方形卡片映入眼簾，上面印的是一個動漫形象的女孩，穿著漂亮的連衣裙，有著長長的頭發。

　　“是不是很好看？”

　　“嗯?！?p>　　“你喜歡動漫嗎？”

　　“我不喜歡看那個?！?p>　　讀高中時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學習上了，岑夜雪根本沒有什么娛樂時間，唯一的娛樂時間就是每天睡前聽聽手機里的歌，這樣做還是為了釋放壓力。其實她從來沒了解過動漫，后來才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動漫動畫，不了解的東西不予置評才是正確的。

　　聽到這個答案冬陽似乎有一點點失落，但并未表現出來，而是高興地說道：“我喜歡和小蘿莉聊天?！?p>　　“我比你大?！贬寡┟摽诙鲂χ氐?，事后想想自己給出這么自戀的回答簡直是瘋了，承認自己是他眼中的小蘿莉？

　　“沒關系，我的心智年齡已經達到二十幾歲了，在心智上比你老。”冬陽說這話時臉上神采奕奕，像在變著法子炫耀自己的優點，又像是只想將對話圓回去。

　　這時，冬陽的同桌從兩人身邊走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我草，冬陽你又在撩妹。”隨后，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看來，冬陽可撩的小蘿莉多了去了，岑夜雪嘲笑自己真的很傻。

　　到了吃飯時間，岑夜雪去食堂吃飯了。再回到乒乓球臺附近時，這兒站了許多人，都是來休息的。

　　之前聊天時冬陽還不知道手機里有岑夜雪給自己打過電話的通話記錄，吃完飯后才知曉，于是，返回乒乓球臺附近徑直走向岑夜雪。

　　她察覺到他過來了，沒想到是來找自己的。冬陽站在岑夜雪身側，微微低下頭，一張薄唇靠近她的耳側，用極輕的軟語咬耳朵般問道：“你打我的電話是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事?！贬寡┑恼Z氣極其冷淡，她了解自己的脾氣，待人溫柔時可以極盡溫柔體貼，待人冷淡時又可以表現得冷若冰霜。溫不溫柔，既看人也看心情。

　　一想到冬陽和誰都那么親近，對誰都那么體貼照顧，岑夜雪就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流。

　　見沒有得到和善的回應，冬陽悻悻地走了。

　　之后，冬陽還是找岑夜雪聊過天，看見她正在專注地看貼在教室后墻的成績表，會悠悠地走過來也來看成績表，默默站在一旁喝著奶茶，什么也不說。

　　對岑夜雪來說，冬陽每一次主動找自己說話都是令人欣喜的事情，可也是一件讓她煩惱的事情，她不想因為這些事影響學習，所以，在某個周末，她鼓起勇氣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內容大概是卑微地求他不要再來和自己說話了。

　　沒有得到任何回復，哪怕是一句“好的”或者“為什么”。岑夜雪不想管了，高考就快來臨了，其它的事暫時放一邊吧。

　　一天上體育課的時候，很多同學出去玩了，零星幾個同學留在教室自習。這次岑夜雪的座位靠近走道，位于教室中間的位置，冬陽拿著一根黃色的吸管糖果零食走到岑夜雪旁邊蹲下，細聲問道：“吃不吃這個？”

　　岑夜雪心里小鹿亂撞一般，慌了神，根本沒想過自己發了那樣的短信過去后他還會來找自己，教室里還有許多同學，只好小聲回道：“不吃，謝謝?！?p>　　煩人的是，冬陽仍不死心，堆著一臉“壞笑”鍥而不舍地柔聲勸道：“吃一個嘛?！?p>　　岑夜雪垂著腦袋猛搖頭。

　　“你不吃我會傷心的?！?p>　　臉皮真是太厚了，岑夜雪心想。即便是聽到這樣的話，她也無法沖破附近可能潛藏的視線去和他有什么過于親近的交流，仍舊是化身撥浪鼓似地直搖頭。

　　見岑夜雪還是不愿意接受，冬陽說了一句讓她幡然醒悟的話，語氣既親昵又帶著甜甜的快樂，“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p>　　為了證明自己是敢直視他的，岑夜雪瞬間抬起一直低垂的頭直視冬陽的眼睛，可才堅持了五秒就失敗了，她臉上的紅霞就像蒸汽鍋里冒出的熱氣一樣蹭蹭蹭地直往頭頂竄，頓時，整張臉紅透了。

　　更羞了！岑夜雪恨自己不爭氣，忙把頭偏到左邊去，再也不敢看蹲在右側的冬陽了。

　　不知道現在冬陽臉上的神情是什么樣的，他竟還在一個勁的勸自己吃零食，肯定是一副“沾沾自喜”的壞笑樣，岑夜雪對他毫無辦法，繼續當撥浪鼓。

　　一直都勸不動她，冬陽只好起身走了，走的時候好像還挺心滿意足的，但走之前也不忘逗她一句，“你真不吃的話我給別人吃了?！?p>　　岑夜雪只想說“你趕緊走吧”，她不想被班上同學私下議論他倆的關系。

　　從這以后，冬陽真的再也沒找過岑夜雪，一下課他就會找何橘聊天說笑，甚至給她送巧克力、在她耳后別鮮花，又換座位的時候，何橘剛好坐在岑夜雪旁邊的旁邊，冬陽毫不顧忌地當著眾多同學的面對何橘說“我愛你”，還有許多聽起來很肉麻的情話。

　　剛開始聽到這些話從冬陽嘴里說出來給其它女生聽時，岑夜雪的心是懸著的，仿佛突然停止了跳動，漸漸，就再也沒有波瀾了，只當是一陣雨下過，一會兒，天就晴朗了。

　　班主任讓宣傳委員在教室后墻布置一個夢想展示區，用五顏六色的貼紙精心設計，實則是想借此激發出每個同學努力學習奮斗的欲望。

　　周末教室無人的時候，岑夜雪搬著凳子站在上面去看大家都寫了什么，有人的時候她可不敢去看，雖然大家愿意寫出來展示在墻上，但并不見得希望其他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仔細欣賞品評。

　　很多人寫的夢想都是希望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這類夢想是填鴨式教育下的標準產物，不帶任何真正的思考。夢想應是一生的目標，而非一時的階段性目標。

　　她在一大堆的紙條中努力尋找冬陽寫的紙條，終于找到了，冬陽的夢想讓岑夜雪大吃一驚，他的想法竟然是這樣的。

　　“我希望以后在海邊能有一個溫馨的家，門前種著紫荊花?！?p>　　淺淺的笑意蕩漾在岑夜雪的嘴角，這個夢想真的很“冬陽”，只有他才會那么熱愛腳下踏著的生活。

　　高考如疾風驟雨般呼嘯而過，恍惚間，兩天的考試日如往常一樣平淡得度過去了，岑夜雪和很多同學一樣在考試前一天晚上失眠，可還沒到高考的時候她也失眠，所以，她不覺得有什么特別，反而感受到一陣快要解脫的輕松感。

　　不巧的是，她在第二天考試的前一晚上來大姨媽了，大姨媽是提前來的，這讓岑夜雪感到很喪氣，她不明白為什么命運總是不眷顧自己。

　　考完試后，終于可以回宿舍收拾行李徹底離開這個地方了，又碰見一件不巧的事，學校女生宿舍樓偷偷溜進來一個小偷，趁岑夜雪出宿舍拿東西的時候把她的手機偷走了。

　　岑爸爸騎著摩托車在宿舍樓下等，聽見岑夜雪焦急地說著自己的手機丟了，急忙聯系了學校校門口的保安請他們幫忙查看進出校的人員。

　　手機最后找回來了，保安看到一個大嬸拎著一個桶子走出來時在桶子里翻找到的。兩天的考試已經讓岑夜雪感到心力交瘁了，又突然遭遇讓自己的情緒波動這么大的事情，岑夜雪覺得備受委屈。

　　收拾完行李，在岑爸爸接她回租房的路上，岑夜雪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把高中三年憋在心里的所有眼淚都流了出來，可能有一臉盆那么多。

　　“別哭了，路上的人都看見了?！贬职趾醚院谜Z地勸著。

　　“看見了就看見了。”岑夜雪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回道，“嗚嗚嗚嗚——”

　　“說了別哭了，你這個孩子，怎么勸不動呢?！迸侣啡苏`會，岑爸爸加重語氣勸道。

　　“我就要哭！嗚嗚嗚嗚嗚嗚——”岑爸爸不讓哭，她偏要嚎得更大聲，恨不得所有人都聽到。

　　哭聲混在摩托車行駛時帶起的強風中，將岑夜雪所有的悲傷、難過、委屈、失落、害怕都刮走了。

　　從摩托車上下來，爬水泥樓梯爬上五樓的租房時，岑夜雪依舊大哭著，像個年邁的老太太一樣，一邊痛哭一邊將手搭在扶手上緩慢地爬著樓梯，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整棟樓房，驚得岑媽媽聽見動靜后從房內快步走出來查看情況。

　　“夜雪，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這么兇？”岑媽媽的語氣中滿是關切。

　　“嗚嗚嗚嗚——”岑夜雪不答，只盡情地哭著，非得把心里積壓的眼淚哭干才算完。

　　“她這是怎么了？”岑媽媽一見岑爸爸上樓回來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她的手機在學校被別人偷了。”

　　岑媽媽看著還在啊嗚直哭的女兒感到無比的心疼，忙溫柔地哄道：“女兒莫哭了，手機丟了就丟了，再買一個就好了，有什么好哭的，哭完眼睛都會疼?！?p>　　“手機找回來了，保安幫忙找回來的?！贬职终驹谝慌越忉屃艘痪?。

　　“那找回來了還哭什么，快別哭了，都哭了這么久了?！?p>　　哭到后面嗓子也嚎不起來了，哭聲漸漸弱下去，但岑夜雪不哭到自己覺得心底舒暢了絕對誓不罷休，一定要狠狠地哭完。

　　不說任何話，不希望任何人打擾，捧著岑媽媽遞來的飯碗一邊慢騰騰地小口吃著一邊繼續哭，飯菜堵住喉嚨，讓她慢慢止住了哭泣，情緒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哭得真暢快。

　　還好，最后的高考成績也不算發揮失常，在班上的成績排名位列中等，岑夜雪選了一個名字很好聽的學校，懷著期待與盼望走往下一程。

　　不知道冬陽選了哪所學校，他的成績和自己的成績差不多，以后若有機會再見吧，岑夜雪默默祝福著這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