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沉默，仿佛是他們兩的默契似的，他們誰都不愿意先打破他們這難得的平靜。忘記他對她的防心，忘記她對他的欺騙，也忘記他們有關于立后立場的對立。
“陛下，您的心意，是想抬舉蔣雪柔嗎？”不想說的，說了，更會讓朱見澈懷疑她的居心。可是，她了解蔣雪柔的心性，不說出來，她又太不忍心。
“朕的事，輪不到你多問。”朱見澈拂袖，可是話剛說完他就后悔了——不談他對汪敏的憐惜，但就看在她對探聽汪直的消息還有用的份上，他都不該說的這么嚴厲。“敏兒，朕的意思是說……”他不想再讓她牽扯進去跟他一起痛苦，敏兒太聰明，要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會幸福很多。
輕咳了幾聲，汪敏拒絕他的安撫：“姚姑娘蒙受不白之冤，太傅大人心里一定很不好受，這個時候，陛下您抬舉誰，誰就是眾矢之的。”捂住嘴，她激動地嗆咳起來：“陛下您明明咳咳，不要管我，你明知道蔣雪柔什么都不知道，汪直扶起她，也不過是為了做擋箭牌！”
“朕也不想！”朱見澈很錘了一下床沿：“可朕動不了真的，朕知道你義父到時候一定會棄卒保車，將你給推出來！”
“……”
她的存在，本來就是汪直的一步明棋，是為了吸引別人目光的。這她早就猜出來了，可現在，從朱見澈的嘴里說出來，真是說不出的諷刺！難道為了保她，就必須讓蔣雪柔去送死，去隨了汪直的心，姑息汪直這么一直只手遮天下去？
“陛——”
“別說，朕不想聽，起碼現在不想聽。”阻止她自殺性的請求，朱見澈趕緊轉移了一個話題：“安妃情況好多了，今早還醒了一小會，太醫說如果她再能熬過明天徹底清醒過來的話，就會沒事。”
點點頭，汪敏欣慰一笑，眼睛轉眼又變得悲哀：“奴婢剛剛的話，陛下就算今天不肯聽，然后也會自己想起來。”她看向自己的腳——這是朱見澈心軟的原因嗎？其實早在他登基為帝起，他早就有這方面的覺悟了，不是嗎？“想除掉汪直，不牽連到我那機會實在太渺茫。長痛不如短痛，被汪直拿出來做替死鬼，我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沒準，看在她只是一個替死鬼的份上，雙方都會留下她一條小命……
手緊緊的握成拳，朱見澈自虐一般的咬住自己的拳頭：“敏兒，不到萬不得已，不到萬不得已朕一定護你周全！”
萬不得已，什么叫萬不得已，這世上又有多少事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而且，要保她這也算是萬不得已嗎？如果不是，那為什么，要為這遲早都會發生的事情，犧牲蔣雪柔？
她的沉默讓朱見澈很不放心，他又補充了一句：“汪掌儀，你的腳再一次扭傷，太醫說再不好好修養，以后會經常扭傷。”他自己的腿殘廢了，他最最怕的就是汪敏也會跟他一樣，留下一生的缺陷，可偏偏，敏兒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受到傷害：“你自己也知道，你燒了那么久，喘疾又復發了，朕命令你在這里休養，直到你好透了為止。”
“我想看看安妃娘娘。”汪敏知道朱見澈這一次是下定決心，在這當口絕不放她出自己的視線范圍。
“不準，太醫說了，你不能再見風。”他這也是為她好，現在滿朝文武就算是瞎子，也認定了是她陷害的姚若問。那可是太傅大人心中皇后的最佳人選，于謙現在恨不得能立刻斃了她——她這時候在拖著這樣的身體在宮里面亂跑，隨便一個小錯，太傅大人都能整死她！
“陛下說不準，是可憐奴婢現在的處境，還是害怕奴婢會破壞陛下心中的計劃？”不管蔣雪柔對汪直重不重要，除掉蔣雪柔，都會對汪直存在震懾力。這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除掉蔣雪柔，皇上是要做給于謙看，是要告訴于謙他絕對不是不喜歡他選的人，他也痛恨汪直的霸道！
皇上，這是在用人頭做投名狀，拉攏朝臣的心！
她居然這樣看他！“放肆！”朱見澈抬腳就要沖出房間，再呆在這里，他自己恐怕就想將她從床上拉下來搖晃。可剛走到門口，他眼角的余光卻又好死不死的瞄到那放置在桌子上的藥碗。
“藥就快涼了，你總是不按時吃藥。太醫說你這些日子病情加重了許多，再這樣下去……”她恐怕連汪直倒臺的那一天都等不到了……
他閉嘴了，因為，就算她健健康康，等汪直倒臺那一天，她也依然是被株連的命！
“我沒事，這些日子煩了些，身體這才差了下去……”其實她也不應該怨恨的，她這樣的身體，要是生在尋常百姓家，早死了！
朱見澈搖了搖頭，端起藥走過去，嘆道：“你總喜歡瞎操心，這才一身的毛病，要是能放寬心——”她怎么能？連他現在也不是完全的相信她，她身邊沒有一個信得過的親信，前途渺茫，任誰都不會安心的吧？
“陛下您也是啊！”如此心慈手軟，怎能君臨天下？
說完，汪敏結果藥，一口氣喝了下去，結果由于喝得太急，又忍不住嗆咳了起來：“咳咳，陛下，我沒事，你不用……”什么時候起，替她捶背，已經成了他的一個習慣？
眼睛有一些濕潤，汪敏忙用袖子掩住臉，掩飾自己的尷尬。“陛下，奴婢這一次死里逃生，多虧一個人，奴婢想報答他。”明知道是徐虎謀皮的，可她沒辦法，她現在病得越來越重，又出不去了，身邊再沒有一個親信幫她，她就是廢人一個！
“你還沒告訴朕，你是怎么摔傷的？”敏兒行事一向小心，他不相信什么不小心失足之類的鬼話！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為什么還要隱瞞，她又到底隱瞞了他多少東西？
他還是在懷疑她，是自古帝王都多疑嗎？汪敏放下袖子，眼中再也沒有淚光：“陛下，奴婢要是說是自己不小心的，相信陛下您也不會相信。既然奴婢所說的事實陛下一個字都不信，奴婢無話可說。”
她偏過頭：“救我的人叫做劉瑾，我答應過他給他在宮里謀一個差事。”看到朱見澈錯愕的神情，她趕緊補充：“他是我的恩人，當然不能讓他做太監。”果然，劉瑾的偉大目標，確實是常人難以理解的。
“那好辦，朕跟汪總管說一聲，讓他做個侍衛什么的。”汪敏既然跟他開口了，就是說她不想讓汪直知道她跟那個人的關系。
“謝陛下。”
不讓劉瑾做太監，他應該就成不了九千歲，也不會禍亂朝綱亂殺無辜。只要他不變成歷史上所記載的那個樣子，她也許應該給他一個機會——畢竟，他真的救了她一命，在完全沒有任何承諾的情況下；畢竟，他真的為了出人頭地付出了很多！
但愿，她的這個選擇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