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緊緊地抱住不斷在自己懷里抽搐的孩子,汪敏大聲呼救道:“來人啊,快來人啊,太子殿下不小心摔傷了腿,快來人救駕……”
冰冷的手攀上她的臉,朱見澈吃力的吐出幾個字:“敏……敏兒,你……你害怕……害怕嗎?”
她現在真的害怕啊——你現在已經流了那么多血,如果計劃仍然失敗,她現在就算是在造孽!“怕,我很怕,你留了好多血,疼——”胡亂的抹去他臉上的眼淚:“疼嗎……”
看了一眼被碎瓷片割得血肉模糊的膝蓋,朱見澈喘了一口氣:“好疼,真的好疼,可是本宮不怕!”手上粘粘的感覺是她手心冒出的手汗——這個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依然可以冷靜以對的女子,現在正在因為他而害怕。此情此景,他有資格再懦弱下去嗎?“當年蒙古鐵騎肆虐中原,我萬里河山民不聊生,太祖皇帝南征北戰多年,幾經生死——澈雖不肖,怎能眼看大明萬年基業毀于閹黨之手?”
心猛地疼了一下——這么小的年紀,這么重的擔子,難得的是他居然還有這么大的決心。“不會的,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得逞的!”大明氣數未盡,她不能再讓這歷史就這么錯亂下去。現在,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這么孩子的犧牲,她也必須跟尚銘斗到底!
“砰”的一聲,大門被人從外面猛地踢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怎么了?”
終于來了!
汪敏終于松了一口氣,強撐身子回答道:“太子殿下不小心被桌子絆倒,被地上的瓷片……”話還沒說完,她就被人粗魯的從地上提起來,下一刻,她看到了尚銘那張細白而又蒼老的胖臉。“汪小姐,你也算是個明白人,你應該知道在雜家面前耍花樣,那下場通常都不會太好看的!”
突然失去依靠,朱見澈重重的倒在地上,他捂住膝蓋的傷口,爬向汪直:“敏……敏兒……”失血過多讓他的眼一陣發黑,他哀求道:“是,是本宮貪玩,這——這不關敏兒的事……”
汪敏閉上眼,不忍再看——朱見澈,你為什么那么多事?你這樣,只會暴露你更多的弱點給尚銘,讓尚銘知道你護著她,也只會讓她的處境更危險你知道嗎?冷靜,是一個君主所必須具備的東西——你既然已經下了那么大的決心,那么這天下就沒有什么你不可以失去的,包括她你懂嗎?
深吸一口氣,汪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怒視尚銘:“尚督主,我汪敏現在既然已經落在你的手上,你認為我還可以耍什么花樣?督主可以不相信汪敏,難道督主對自己都沒這份自信嗎?”再睜開眼,眼里已經是完全的冷酷:“把太子弄傷對我有什么好處,他在一日好歹還能保我一日,督主認為我汪敏會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嗎?別忘記了,我可是汪直的女兒!”不考慮保住歷史這個責任的話,身為汪直的義女她也根本沒有立場去救于謙,這一點以尚銘的智商他不會不明白!
手一松,汪敏跌落在地上,尚銘偏過頭“哼”了一聲:“就算你想耍什么花樣,在雜家眼里,你還太嫩了點。”眼神示意,立刻有兩個太監上來按住汪敏:“只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防得住聰明的防不住笨的,怕就怕你人太笨不懂得什么叫識時務!”
汪敏暗暗的嘆了一口氣,果然不出所料——尚銘這個人行事夠仔細,就算她完全沒有與于謙合謀的動機,他對她的防范依然可以說是滴水不漏。就算太子可以被送去求醫,她也沒有任何可以脫身的機會!
不過,好就好在她早就有了逃不掉的覺悟:“督主大人,該怎么處置奴婢,那不過就是在督主大人您的一念之間。可太子現在傷重,請督主大人以大局為重!”太子要是死了,先不說他往日里所有的心血都會付諸東流,單就是他白送汪直一個可以鏟除他的天大的把柄,就夠置他于死地!
如果沒有這個把握,汪敏絕不敢拿太子的性命來威脅他——畢竟,這對他們雙方而言,都可謂是一招死棋。
不甘心的瞪了汪敏一眼,尚銘狠拍一下桌子:“傳太醫,快去傳太醫,都去傳太醫聽到沒有!”
呵呵,傳太醫,如果僅僅是為了傳太醫,她需要搞出這么大的動靜嗎?她既然下了兩敗俱傷的決心,就一定要把消息傳出去!
“公公,公公!”方重言摸了一下太子的脈搏,再翻了一下太子的眼睛:“公公,太子流了太多血。這里地處偏遠,從這里到太醫院再從太醫院趕回來,只怕——”會來不及!
一定會來不及!
尚銘,要怪就怪你平日里為人太小心,將他們藏得那么偏遠!現在好了,你可以在冒險救太子跟抱著太子和她同歸于盡這兩個答案中選擇一個……
尚銘氣的一腳踢開方重言,急沖沖的蹲下查看太子的傷勢,然而只看一眼就立刻跳了起來,狠狠地揪住汪敏的頭發:“賤人,你為什么不早喊人過來?”
不顧頭皮的刺痛,她硬是昂起頭:“不為什么,奴婢這幾天實在是活得太狼狽了,奴婢也想看看他人狼狽的樣子!”斜瞄了一眼太子現在悲慘的樣子,她一副太子死了與我何干的架勢:“奴婢最喜歡看別人驚慌失措的樣子了,好好玩,尤其是督主你的!”
“啪!”如果不是被人架住,汪敏極有可能被這人直接打飛出去!方重言對著她的臉狠狠地唾了一口口水:“賤婢,你找死!”
“住手!”尚銘整整衣服,攔住方重言的拳腳:“事已成定局,你殺了她不過是讓我們又少了一個可用的籌碼,她求之不得!”
長而蜷曲的指甲劃過汪敏青腫的臉蛋,留下一串血珠,停頓在她的眼睛上:“好美的眼睛,雜家有的時候真的想把這眼珠子挖出來,看看它們被擺在盤子里還有沒有那么璀璨奪目!”眼皮一陣刺痛,汪敏聽到了尚銘對她發出的赤裸裸的威脅:“你要知道——你有、還是沒有眼珠,都不妨礙你對雜家的用處!”
是不妨礙,因為——她有或沒有眼珠,都影響不到汪直所做的任何決定,她根本從始至終就沒有用處!也就是因為她全部都明白,她這才苦苦的自力救濟,為自己拼一條生路。
“不要!”朱見澈痛苦的喘了一口氣:“不要動她,不要動她!尚銘,本宮發誓,本宮發誓你要是真敢這樣做,就算你把太醫請來本宮也絕不就醫!”
微微勾起唇角,無視眼皮的刺痛,汪敏諷刺道:“聽到了嗎?尚公公,就算你肯救,太子殿下也未必肯去就醫呢!”看到了嗎,她又多了一個新的籌碼,督主大人你好好的再權衡一下,是她的眼珠子值錢呢還是太子的命值錢!?
指尖被氣得猛地用了一下力,卻到底在最緊要關頭停了下來,尚銘咬牙恨恨的喝道:“狗奴才,還站著干什么,還不快把太子殿下抬去太醫院!”用力收回手臂,他一掌掃倒了旁邊的桌子:“都給雜家查仔細了,要是中間出了什么紕漏給帶出了什么東西,小心你們的狗命!”
兩臂突然失去牽制,汪敏驟然倒地滾到床邊,蜷縮在那里痛苦的捂住自己的眼睛,疼痛的刺激讓她眼睛一片漆黑,淚水流的滿手都是濕濕的感覺,剛剛緊張的氣氛更是讓她的身體不堪負荷——心好難受,就像是被人在胸口上重重的打了一拳一樣,悶痛的讓她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汪敏,你最好求天保佑太子可以平安無事,否則——”抬起腳,才發現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女孩已經沒有他可以下腳的地方。不會是真的就快死了吧,她要是真的死了汪直會不會發瘋給他拼個魚死網破?真要是那樣他豈不是得不償失:“太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雜家活剮了你!”
胡亂的用手抹了抹滿臉的淚水跟血跡,汪敏摸索著爬到床邊靠在床沿上,突然閉著眼睛嗤笑一聲:“呵呵,說得真好笑,太子要是真有什么萬一,奴婢自然會被督主您千刀萬剮——然,督主您自己也逃不過菜市口的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緊閉的雙眼,斑斑的血跡,讓她這張笑臉詭異的連尚銘都不敢直視:“奴婢有督主大人相陪,又有何懼?”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詛咒他,“雜家現在就讓人活剮了你!”
輕輕地搖了搖頭:“你不會,你要是真的能殺我,又何必等到現在?”
怒氣讓尚銘失去理智,他頓時惡上心頭:“雜家現在就讓你見識一下……”
抬起頭,就算閉上眼睛也無法掩蓋她臉上的輕蔑:“見識什么?論起殺人手段,又有什么地方可以比得過我們西廠?你們東廠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你……”尚銘后退了一步,滿臉的懊惱——這,難道就是汪直的實力嗎?就連,就連他的義女,也都有如此的氣概,在這等境況也敢跟他討價還價?想到這里,他反倒不生氣了,背過身,他突然也學著汪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汪小姐你果然聰明。你這是在害怕雜家會用你去威脅你義父,所以故意激怒雜家好求得一死嗎?”
世上艱難唯一死,她又怎么可能主動求死呢?更可況是要她為汪直那種牲口都不如的東西求死!
尚公公,她不是在求死,她只是想給你一個她在拼命求死的假象,她要你不斷堅信她對汪直的威脅程度——對待尚銘這樣陰險多疑的人,要保證他不會對自己得出結論起疑心,除非她能不斷制造假象給他去自己印證!
在這個關鍵時刻,她越想死尚銘就越不可能讓她死,她就會越安全,她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