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收拾殘局
夜已深,但紙醉金迷的都市永不入眠。長龍般的燈火在城市的脈絡中延展,盡頭卻是紅藍相間旋轉的燈光,與熊熊燃燒的大火交相映襯。
俞玖揮手蕩開飄來的二手煙,一邊給自己的腹部包扎著傷口。早川柊穿著干凈整潔的長款風衣,一手插袋倚在警用箱型車的車門上,與車廂里狼狽不堪,頭發凌亂,臉蛋滿是灰塵,裹在被單里的淺上瞳形成了鮮明對比。
大齡長發美人把還在燃燒的煙蒂隨意丟在地上,用沾滿黑色凝固血污的皮鞋踩滅后,接著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細煙,她輕輕滑亮火柴點上煙后又輕輕甩滅。
她吐出一團球狀煙霧后,盯著手中的火柴梗意味深長的說道:“火柴點燃的第一口會有木頭燃燒的煙熏香味,有時在這口后我就不太想抽了。”
俞玖一時有些迷惑,他開口說道:“我們剛剛不是聊到諾德了么?”
早川柊恍然大悟般的敲敲自己的額頭:“是的,你在冥照師名片上看到的諾德,是指的諾德之地(Land of NOD)。”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諾德之地,是圣經中第一位兇殺者的最終歸宿。也是現代一家專業的謀殺公司,注冊在瑙魯,太平洋上的一個破爛國家。主要在歐美地區開展業務,殺手有普通人也有奧能者。不過這也是我第一次在霓虹聽說有他們的生意。”她用小拇指對著劫后余生的兩人指了指,“你們兩個命還真是大啊。”
俞玖活動著自己的手腕,苦笑著說道:“他們似乎可不太有職業道德,竟然還會和目標做交易?”
“賺錢么,不寒磣。”早川柊打了個哈欠,看起來她也有些疲憊。“你指望一群靠非法行徑牟利的人講道義未免太幼稚了,信譽固然重要,但只要姑且還有底線,想要雇傭的人大有人在。”
“你有遭到襲擊么,老師。”淺上瞳從車廂里躍下,裹著被單問道。
“不止是我,還有佐藤老混球,他在自己的車里直接被一輛泥頭車碾碎了。我也在新干線上遭到了槍擊,不過沒有奧能者。”她沉吟片刻,緩緩吸了一口煙后,“但是江口死了。”她又指指自己的額頭,“腦袋中了四槍,身上中了七槍。可惜了東大的高材生啊…”
俞玖望著遠處公安調查廳門口仍在燃燒的熊熊大火:“這些該怎么向市民解釋呢?”
淺上瞳接話道:“交通事故,意外火災,小型地震,只不過是恰好發生在這里而已。”
“麻煩的不是如何控制輿論,而是接下來的特異科該怎么辦。事情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不過大致知道的是….”她忽然停下,開口確認道:“你們兩個小鬼,都打算好加入公安了么。”
兩人默契的同時點點頭。
“其實,如果你們不想加入我也會強迫你們加入的。這是痛苦真理教的報復行動,吉田組組長,防衛省的某位高層,都在發布了圍攻調查廳的指令后死掉了。”
“除此之外,就是斬首行動,比如來襲擊我的槍手,碾死佐藤的泥頭車還有襲擊你們的殺手。現在還有很多特異科的人聯系不上,我剛剛聽警視廳的人報告說,把所有極道抓起來后,檢查發現樓里好像已經沒有活人了。”早川警視監有些煩躁的揉揉自己的眉心,“街上的平民死傷也不在少數。”
“也就是說,公安特異科幾乎死光了?”淺上瞳抓住了她話里的重點。
“是這樣的,至少在場的文職人員全部殉職了。”她面無表情的說道。“不過他們死再多也無所謂啊,再招就完了。坐在敞亮的辦公室里,拿著全國最高水準的薪水,時不時還出一兩個蛀蟲,怎么可能一點風險都沒有呢?”
她又抽完了一根煙,煙頭被隨手丟在路邊,朝著公安調查廳走去:“被利益驅動的人可是很廉價的。”她回頭看著臉色有些難看的淺上瞳,“這就是社會啊,小丫頭,你要學的還有很多。”早川警視監又對一旁的身著制服的警察招招手,叫他來處理留下的垃圾,自己則掏出口罩戴上后徑直走進了調查廳。
淺上瞳依舊留在原地發呆,她的雙手抓著肩膀上的單子顫抖著,平日高高昂起的頭也低垂了下去,看著自己的腳尖。
她的腳下是平日稀松無奇的瀝青馬路,邊緣卻橫滿了淺灰色裹尸袋,它們重疊成兩三層,向著路的另一側鋪開,橫亙在淺上瞳的兩側,如同一條朝圣之路。昔日活生生的人,現在只剩下裹尸袋下模糊不清的輪廓。
遠處身著防化服的人如同拖動雜物一般將一袋袋尸體運出,然后累加在這銘刻失敗的京觀上。
俞玖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他揉揉鼻子,只是覺得附近隱約有一些腐敗的味道,令人感到些許不適。
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誰勝誰負還尚且不知,但握有最少暴力和權力的人必定是最大的輸家。地上躺著的人毫無意義地死去,但可以預見的是,還會有無數人在權力的逼迫和金錢誘惑下,義無反顧的投入死亡。
他走過去拍拍淺上瞳的肩膀,將一件自己剛剛拿到的風衣遞給她。淺上瞳轉過頭看著他,眼圈有些發紅,說道:“我之所以成為惡魔獵人,是因為我不想讓無辜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去,如同螻蟻一般渺小無助。所以我才能毫不猶豫的向邪惡揮刀……”
“對錯是很難分辨的,你只需要知道,你在對誰揮刀就夠了,為誰而戰反而沒這么重要。”俞玖嘆了口氣,“其實我很討厭說教,但有些事得你自己想清楚。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發生太多事了。”
然后自己跟隨著早川柊的腳步進入了調查廳,只留下手中拿著一件風衣的淺上瞳,在原地孤獨的立著。
俞玖在走廊里快跑幾步追上了早川柊,她瞥了俞玖一眼,說道:“安慰完那傻丫頭了嗎?”
“談不上安慰吧,頂多算是交流經驗。”
早川柊不屑地笑笑,似乎對這種自謙說辭不太滿意:“你們華夏人有時候就是太低調了,她就是沒經歷過社會毒打的小孩,也就只能讓她干干打架的活了。要是讓她去獨自調查特異課的案件,那群老狐貍能把她賣到非洲去。在東京活動的民間惡魔獵人,除了你和龍男,其他的不是淺上這樣的中二病,就是一群欺軟怕硬的滑頭。”她揉揉自己的額頭,“現在特異一二課的大部分人都聯系不上,東京恐怕要變天了啊。”
作為俞玖在東京的靠山,他和早川柊交流自然沒有太多的忌諱,直言道:“柊姐,這次襲擊真的和你沒有關系么?”
“你太看的起我了,發動這種級別的襲擊可遠遠不是一個人的勢力能辦到的。況且對付佐藤老狗,還用不到這種手段。”
“之所以我這么篤定是痛苦真理會,是因為我已經調查它很久了,之前大阪那次就是我派幾個人帶著淺上一起去的,估計她應該看到了什么東西,所以他們急眼了,甚至還專門雇傭了殺手。”
“不過他們如此迅速地發動這樣的攻擊確實出乎我的意料,有點太高調了。”她伸了個懶腰,白襯衫下是緊致傲人的曲線,“這樣搞了這么一個大新聞,馬腳自然露的也不會少。你跟過來,就是想問我這個?”
俞玖點點頭:“是這樣的,打算根據情況擺好自己的態度。時間不早了,今天可太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說完便轉身打算離開。
但他感覺自己的衣服后領被抓住了,轉過頭了看到柊姐和善的笑容。
****
“所以一定要我們來搜集文件么?”俞玖雙手撐住斜傾的文件柜,看著蹲在地上一張張翻看的早川柊說道。
“現在警視廳的人也不能信任啊,俞玖,你要清楚,在奧能界,沒有什么是絕對不可能。”她把一張張染血的紙張塞入文件袋,“甚至不一定是痛苦真理會的人,現在的霓虹恐怕有著世界上最多的間諜,夾雜兩個大國之間可不好受啊。雖然現在的霓虹是奧能的荒漠,但十幾年前也爆發過震蕩世界的事啊。”
俞玖沒有多問,他知道有時候好奇會害死貓,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當早川柊把最后一張文件放入檔案袋后,她站起身子,又掏出一根煙叼在嘴里:“把這些紙全都聚起來,已經沒時間再找了,地檢署和內閣的人恐怕快來了。”她神色淡然拽住旁邊一具尸體的褲腿,慢慢的把他拖到墻邊,那人死前臉上滿是驚愕和恐懼。
俞玖松開手,讓空空如也的文件柜躺倒在地。他蹲下身子將地上四處散落的文件拾起,隨意的丟在中間,形成一座文件堆成的小山。
早川柊從火柴盒里拿出一根火柴,低頭點燃煙后,將手里的火團向空中扔去,滋滋啦啦的響著,最后落在那堆記錄了許多秘密的紙上,輕薄的紙張被盡數點燃,黑暗中,兩人漠然的臉龐明滅可見。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她低頭看看手表,估計剩下的時間,帶著俞玖進入了下一間房間。這間保密室同上一間格局幾乎一樣,早川柊輕車熟路的將文件柜的鎖頭打開后傾斜,無數紙張從中滑落。
于是兩人故技重施,處理了這一批文件。走出房門后,走廊里橫亙著一具無助的尸體,他雙眼圓睜,額頭上的血洞淌出一道烏黑的血痕。早川柊輕嘆一聲,蹲下身輕輕把他死不瞑目的雙眼合上。
“我記得他是藤原秀二,上周和女朋友訂婚了,好像還想請我去參加他們的訂婚儀式來著。”她站起身,淡淡的煙霧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戰爭中死傷最多的永遠都是不持有暴力的平民,可是有這么多人,他們反對的不是戰爭而是戰敗,真可笑啊。”她幽幽的說道。
“賭性太重唄,什么都可以拿來賭。”俞玖拍拍自己手上的灰塵,“健康也好,生命也好,國運也罷。”
早川柊輕笑兩聲:“我也在賭啊,賭在接下來的洗牌里,我不但不會被撤職,反而可以高升。”她又嘆了一口氣,“現在的霓虹正處在青黃不接的時代,外面的無數人想進來,里面的人也沒有能力撐起。”
她把自己嘴里抽了一半的香煙插到旁邊的尸體嘴里,徑直朝著機房走去。
兩人把機房里的硬盤拆下后丟入一個手提袋,他們粗暴的把各種顏色的電線拆斷,仿佛他倆才是闖入這間機房里的強盜。
早川柊把自己的長款風衣脫下,擦擦自己額頭的汗水,對俞玖說道:“差不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今晚恐怕是休息不了了。”
俞玖也不墨跡,他點點頭,揮手向早川柊道別。沒走幾步,又忽然被早川柊叫住,長發美人背對著他,語氣平淡的說道:“接下來的戰爭是成年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子就別參與了,好好維護治安吧。”
他撇撇嘴:“那你可別死了,我還指望著你給我發工資呢”
她輕笑兩聲:“放心好了,過幾天我先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好,再來安排你們倆。”
目送著俞玖離開,早川柊的臉在窗外路燈的光亮下隱匿,昏暗的看不清表情。
他走在熟悉的公安調查廳走廊里,往日人來人往的場景已不復存在,只剩下斜倚的尸體,凌亂的血痕和數之不盡的彈孔。
轉向走入衛生間,他打算清洗一下自己沾滿灰塵和血污的手。衛生間里沒有燈光,在昏暗的月光下可以勉強看到盥洗池的輪廓。
他將水龍頭握把輕輕抬起,一道清澈的水流從出水口流出,俞玖仔細的搓洗著污穢的雙手,清洗著紅黑色的污垢,手上無數細微的傷口傳來隱約的刺痛。頭腦也有些昏沉,他看了看自己大致可以見到原本膚色的雙手,掬起一捧水來洗臉。
在冰冷的自來水觸及他臉頰的一瞬間,他恍惚聽到了物體與地板摩擦的聲音,即使無比疲憊但從未放松警惕的俞玖,立即俯下上半身。呼嘯而來的拳頭擦過他的頭皮,將鏡子擊的如蛛網般粉碎。但在他轉過身之前,又一只強有力的臂膀環住了他的脖頸。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敵人是誰,只能在鏡中看到背后一個和他身高相仿的身影。
俞玖將自己的一只手立在臉側來避免被直接裸絞,另一只手臂用手肘狠狠擊打身后對手的腰腹部,同時狠狠向身后倒去。
裸絞是柔術中常用的一招,從對手背后實施絞殺,壓迫頸部動脈竇以達到使其失去意識的作用。倘若兩人力量差距不大,裸絞一旦成型,不借助武器是絕對無法掙脫的。
兩人重心向后傾倒,襲擊者背朝地面倒下,被俞玖壓在身下,但他正巧接力將雙腿盤在俞玖的腰間,右臂形成一個漂亮的三角,將俞玖喉嚨和手臂絞入其中。雙手發力試圖將俞玖絞至昏迷。
俞玖顯然對于反制裸絞也有著一定的經驗,他將右臂伸直,緊緊的貼住臉側,他也明白姿勢正確的裸絞下,幾秒鐘內正常人就會因大腦缺血而失去意識,數分鐘內就會猝死,所以他用一只手臂格擋避免自己的血管受到壓迫,畢竟憑借裸絞的姿勢想要折斷堅硬的臂骨也有些不太現實。
兩人在衛生間的瓷磚上糾纏著,一整天直到深夜的疲憊讓俞玖無力再使用奧能,而作為地面廝斗弱勢的一方,他也暫時沒有破局的手段。僵持了一段時間后,被俞玖壓在背后的襲擊者似乎有些呼吸不暢,開始手掌握拳錘擊俞玖的上半軀體。
倘若放在平時,這樣柔風細雨一般的攻擊傷不到俞玖分毫,但是連續幾天高強度的戰斗給俞玖留下了一身尚未痊愈的傷痕,傷口撕裂,骨骼作響的痛苦使得俞玖不自覺肌肉痙攣起來,力道減少的瞬間便被身后的人抓住了機會。
他變換姿勢后將俞玖的頸部完全納入自己的手肘之間,俞玖立即雙手抓住他的手臂,可是卻無濟于事。
大腦缺血使俞玖的視線中開始出現黑影,他知道自己一旦昏迷恐怕難逃一死,用手掌隨意的抓起一大把鏡子的碎片,狠狠向自己身后那人的大腿上拍去,自己的手心也被劃得鮮血淋漓。那人低聲嘶吼了一聲,俞玖趁機掙脫束縛,翻過身在地面上直直的踹出一腳,襲擊者在地上極速滑行,重重的撞在廁所內隔間的門上。
俞玖直起身子,感受著手里粘稠的液體和嵌入皮肉的硬物,用力干咳幾聲,同時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敵人。
眼前的人也搖晃著站起身,在窗外的燈光下,那是一個……假面騎士?
不,準確來說只是個帶著假面騎士面具的人,他拍拍自己的身上的灰塵,擺出一個在俞玖眼里破綻百出的姿勢,躍躍欲試著。
俞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直接起身一拳打了過去,可在兩人雙拳碰撞的一瞬間,他發現自己低估這個打架外行的假面騎士了。
自己的右拳傳來鉆心的疼痛,兩人對拳讓他感覺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一輛轎車車頭上。
“不用靈能和奧能者戰斗讓你感到很優越是么?俞玖?”
“你這么久沒說話我還以為你死了呢,迪茲爾。”俞玖咬緊牙關來掩飾自己的疼痛,雖然臉上沒有露出破綻,但不自覺甩動的手掌還是出賣了他此時的狀態。“和這種人打還用不著奧能。”
假面騎士邁著外行的步伐,揮動的拳頭向俞玖沖來,俞玖抬起自己的胳膊,用手肘擋下每一次重擊。雖然是人身體最堅硬的部位之一,但每一次碰撞還是讓俞玖有些皺眉。他且戰且退,假面騎士雖然力氣巨大,但在打架上可以說完全不入流,只會使用最簡單的王八拳。
俞玖之所以不斷后退,為的就是在移動中使其失去重心,他抓住機會,面對一發直直的沖拳,他用手挽住對方的關節,同時用腳絆向對方的脛骨。假面騎士摔倒在地上,俞玖一只手摘下他的面具,露出一張英俊而年輕的臉龐,還帶些許緊張。隨后狠狠一拳朝他的鼻梁三角區打去。
看著他不省人事的樣子,嘴里喃喃說道:“下次搞清楚對手在動手啊,假面來打。”感覺喉嚨仍舊有些不適,他咳嗽兩身,站起身拽著假面騎士的衣領把他拖出了廁所。
“麻煩不要告訴我這也是惡魔獵人。”俞玖一臉嫌棄的站在早川旁邊。
她只是埋頭整理著文件:“嗨,他可是很有潛力的,我也在考慮把他招進來呢。”扭頭看看地上昏迷的少年,“他的鼻梁怎么歪成這樣了?”
“可能是不小心摔的吧。”俞玖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
****
“不要太過仰仗你的奧能,不是因為它不夠強,而是現在的環境不允許它發揮全部實力。
──阿薩辛教派刺客庭戰斗技巧貼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