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卿緊緊地抱著小公主,同時還要用法術做成的墨繩緊緊地系在自己跟店主身上,以免兩人距離太遠或是太近。
在什么都看不見的世界里,除了視覺以外的所有的感官都變得異常敏感。
他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嘶嘶聲,也能聽到店主揮動墨漆的時候,劃破空氣的聲音。
聽得最清楚的,莫過于墨漆刺入或是砍斷,那些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軀體的聲音。
同時也能感受到自己懷中那柔軟的軀體,以及不知道是從何處飄來的液體,落在自己胳膊上引起的冰涼感。
緊緊地順著墨繩的牽引前進,過于緊繃的神經,以至于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體的異常。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身體變得疼痛起來。尖銳刺骨的痛,仿佛被壓抑的過久,終于解放一般,毫不客氣地襲向敏感的痛覺神經。
“怎么了?”不知何時,原本在前方開路的店主突然反身靠近,壓低聲音詢問道。
同時揮動墨漆,在紀卿的身后某處,傳來“噗通”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落地了。
“……不知道……突然、變得好痛……”紀卿覺得自己開始頭腦冷汗,咬著牙努力回答道。原來剛剛,他是過來幫自己解圍的。
“哪里?”店主的那被壓低而顯得有些嘶啞、陌生的聲音又從不遠的前方飄過來。
“肩膀……唔……”紀卿努力感受了下,想說肩膀還有胳膊,卻實在有些承受不住那仿佛要將骨髓硬生生抽離的痛楚,悶哼出聲。
“喂!”店主略微焦急的聲音傳來,卻沒有立刻聽到紀卿的回答。只覺得身后那人的喘息聲漸漸急促,又漸漸微弱。
“……我……沒事……”好不容易集中精神,勉強擠出一絲氣力回答道。
紀卿不想在這個時候增加那人的負擔,只是區區一點痛疼而已,沒有關系的。比起那個時候,這種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聽到紀卿那故作堅強的聲音,店主一陣沉默。
“……我、可以忍……就快到……了……沒……關系……的……”紀卿覺得大腦一陣陣的暈眩,有些無奈地想著,若是白天說不定還能用上“眼前陣陣發黑”這樣的形容詞。
真的沒想到這樣的詞語,也會有跟自己有關的一天啊。
眼前突然爆發了一陣耀眼的光芒,有種幾乎照亮了整個天空的錯覺,那些亡靈警衛們紛紛嘶吼著后退。
離得過近的一些,在被那光芒照耀著的那一瞬間,便化成了灰燼,消失在空氣中。
光芒的中心是一個熟悉的背影,模糊而又顯得遙遠的背影,那是紀卿昏迷前最后的記憶。
至于另一邊的馮跟諾德二人,果然順利地抵達了森林的邊緣。還未踏入,便被一股強大的氣波抵擋住。
只能隱隱看到流動著的暗黑物質,伸手觸摸之后,才發現那是流動著的黑色液體。
“這是用黑硫液制成的結界么?”馮臉色有些復雜地看著眼前這種難得一見的結界。
這是一種雙向鎖,不僅不能讓結界外的人輕易進入,結界里面的人也別想出來。
而且這種結界主要是針對結界里面的東西而言,也就是說是一種保護性的結界。
它的作用一般是保護極為珍貴的寶物,讓任何人都進不去,或是不能以任何方式帶走寶物。
無意中進去的任何人,一旦觸碰寶物,就會觸發結界。
那時候,作為警衛員的東西就會蘇醒,清掃那些不速之客。
也就是說,任何人都別妄想移動寶物,除非他不想再活著出來。
這可不是隨便什么三流法師就可以做出來的,不僅是因為需要的材質極為特殊,咒語也冗長繁瑣,更重要的是它需要強大的內心以及雄厚的靈力作為支撐。
對于選擇警衛員的工作也極為困難,按照一般的選擇,越高級的結界配置的警衛員也越高級。
也即是說,靈力的供給不僅是用在結界的維持上,更重要的是在支撐警衛員的行動。
同時即使做好了結界,如果沒有能持續供給靈力的東西存在,那結界就會頃刻坍塌,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均為白費。
“看來那只雜毛貓,也學到了不少好東西呢。”馮譏諷道,“只可惜就憑那種貨色,妄想支撐這么大的結界,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馮一邊說著,一邊沿著結界的邊緣走動。“如果我猜的沒錯,這種結界應該是那只雜毛貓用靈魂起誓來喂養的。平時應該不會出現……”
說罷,馮神色深沉地盯著黑夜的流質體,“看來恐怕是有人不小心觸動了報警器啊……”
這么高深的法術是不可能一直處于發動狀態的,無論任何一個法師,都不可能做得到。
哪怕是力量最強大的人,也不可能負擔得起這么沉重的靈力壓力。一般越是高深久遠的法術,就越是如此。
就像是冬眠的火山一般,平時是人畜無害的,甚至隱藏在不起眼的角落。
一旦觸碰到施咒人施展法術時,所設立的類似報警器一般的東西,那么法術就會被啟動。
直到完成它所被賦予的使命為止,都不會停息。就仿佛不將巖漿噴出地表,絕對不會再次沉寂的火山一般。
“少爺,那個驚擾了警衛員的人,難道就是……”諾德聽到馮的話,眼前浮現出一個身影。
一個總是一身藏青色長衫,下身是亞麻布色的長褲以及穿著黑色的布鞋,有著清爽短發,總是面帶微笑的中國術士。
“哼,看來也只有那家伙了。”馮咬咬牙,雙手不由得握成拳,怒火在他的雙眼深處燃燒著。
“沒想到居然被那家伙捷足先登。”這種高深的保護性結界,最大的優勢便是隱藏的能力,它可以很好地將珍寶隱藏起來。
因此想要觸動警報器,首先要找到被結界隱藏起來的寶物才可以。而成功找到寶物的比例,與尋找者自身的力量成正比。
這也是為什么幾千萬年來,關于這座城堡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一個傳說,一個令無數人向往卻遙不可及的傳說的緣由之一。
“那我們……”諾德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馮制止了。
“我們繼續沿著結界走,去找找那只雜毛貓的墓地。”馮冷笑著說,“既然好不容易有機會讓那些沉睡千萬年的警衛員活動活動,那就讓他們好好的玩個夠吧。雖然我很好奇,那只雜毛貓的靈魂力量能有多大,可以請動什么級別的警衛員……不過,在別人正在高興的時候,跑去破壞別人的樂趣,實在是有違紳士風度,我也只好忍耐了啊。”
于是兩人繼續沿著森林邊緣走著,那悠閑的樣子似乎他們只是來登山的普通游客一般。
紀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火燒一般的疼痛,意識在漸漸消散,但卻依舊牢牢抱著懷中的小公主不放。
隱約覺得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似乎有人想要從他懷中奪走小公主,雙手不由得又緊了一緊。
耳邊似乎又聽到嘈雜的聲響,混雜著一陣陣的充滿絕望的哭喊。他想要笑,卻連勾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
他知道這哭聲絕對不會是來自那無良的店主,他永遠都是一幅溫柔微笑的模樣。
紀卿相信他,就如同當年那般相信著。相信著自己是不會死的,因為那個人是不會讓自己就這么死去的!
“喂!小晴晴!喂!你還好么?”店主無奈地看著眼前面色泛白的紀卿。
心口有些緊,略微無奈地一邊用手帕替人擦去額上的冷汗,一邊低語著。
“喂……你先忍著啊……紀卿?別輸……別跟不認識的老奶奶也好,老婆婆也好,總之別跟任何陌生人走啊……”
眼前的狀況與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那時的紀卿也是這般,面色蒼白地躺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卻什么都做不到。
不是沒有想到那些亡靈警衛們,會噴射尸毒之類的劇毒液體或是氣體,但是對于幾乎已經變成純白骨的亡靈來說,這樣的要求有點高難度。
所以當紀卿說有液體落在身上的時候,他確實也沒有往那方面去想。對于他來說,這樣的黑暗早就是一種習慣。
對于從不依靠雙眼判斷事物的他來說,視覺的存在某種意義上是可有可無的。因此他才能發現,那些亡靈那微弱跳動著的心臟的位子。
是不是很可笑?若是沒有那顆完全沒有被包裹在肌肉之中的心臟,這些亡靈的骨架完全是干凈的可以直接送往醫學院當標本成品。
可正是因為這些心臟的緣故,紀卿的生命毫不留情地一點點失去。如同握在手中的細沙,越想握緊就越流逝的快。
墨漆的攻擊,不,應該是任何物理性的攻擊對于那堆白骨來說都是不得一提的。
為有破壞掉那幾近停止跳動的心臟,才能真正給與這些亡靈以沉重的傷害,卻依舊不能令他們迎接真正的“死亡”。
當他發現紀卿所說的液體,正是從那些被他破壞掉的心臟中濺出的時候,他有一瞬間的空白。
而就在那個時候,他決定不能再溫柔的對待這些警衛員了,必須要讓它們知道,不是任何人它們都可以戰勝的。
懶得去計較已經被封印很多年,一直都沒有使用過的強大靈力,會對這個世界造成怎樣的影響。
目前唯一重要的,就是身后那變得逐漸微弱的喘息聲。
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出那個場景。曾經,也是這般一個如墨般的夜晚,也是紀卿生命垂危地躺在自己面前。
耳邊傳來撕心裂肺地哭喊聲,聲音異常的熟悉,但卻不是他的。
在沒有星光月光的黑夜里,在夾雜著電閃雷鳴的瓢潑大雨中,有兩名少年跪坐在地上。
同樣的姿勢,同樣的處境,不同的是他沒有掉一滴眼淚,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那晚他很冷靜地去跟那個人下注,換回了紀卿的性命。那一次是他贏了,所以是紀卿本人回來了。
也是他將這個方法告訴了,因為無法直面親弟弟無辜死去的事實,而變得暴躁的方凜。
只是這一次他很清楚,方凜輸了,輸的很徹底。因為回來的,根本就不是他的親弟弟。
那么這一次呢?他有一瞬間的茫然,不知道該怎么做。因為那種賭注只能下一次,輸贏都將沒有翻盤的可能。
那些液體不僅具有腐蝕性,還擁有自我意識般,能吞噬掉一切妄圖進行治療的法術,從而變得更強大。
如同令人懼怕的電腦病毒,吞噬掉企圖瓦解它的程序,變成V2.0。店主看著紀卿,他不是沒有辦法救他,但是他不能。
任何世界都有其根深蒂固的自然法則,無論多么強大的人,或者魔,甚至是神,都不能僭越。
不過他也僅限于那一瞬的茫然而已,根本就不擔心紀卿會這樣死去。
即使他不能干涉在這個世間的任何生命,但是他知道他可以做的事情,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情。
耳邊傳來一絲輕響,店主慢慢勾起了嘴角,卻不是平常那般,看上去十分溫暖的微笑。
“你終于來了么?實在是太慢了。”看著黑暗中漸漸浮現的泛著紫黑色光暈的人形身影,店主難得語氣冰冷地說道。
“他還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如果你還記得,那么你就會知道,我絕對做得出來的事情。”
平淡地,不帶一絲情感地話語。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威脅性質,卻令人不戰而栗,有種深入骨髓的毛骨悚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