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圖蘭在千川設立的分部回學校坐車是305路，此時正是高峰，候車亭即使沒有位子也是擠滿了人。

　　上車投了幣，春曉發現車上載滿了人，這時候站在后邊的宋丹寧發現人多，退了下去，至于嚴麗似乎出門就沒有看見了。

　　春曉看著，有些猶豫，可是錢已經投進去了。

　　“師傅，我沒零錢，五塊能找不？”回頭望去，一個女孩子站在投幣箱旁邊尷尬地翻檢著口袋，好象有些面熟。

　　她戴著一頂灰褐色編織帽，兩邊還有毛茸茸的大毛球擋著大部分臉頰，染成了酒紅色的頭發蓬松，露出的小半邊臉蒼白如玉，氣色似乎并不好。

　　此時車門正要關上。

　　“找什么？沒零錢下去換，等下一部車。”這條線因為途經商業街，所以休息日總是人頭涌涌的，司機的脾氣都不大好，且這時候正是高峰，便是這樣一小會兒，已經有人不耐煩地嘟囔，嘴巴里開始罵罵咧咧。

　　再過一會兒，可想而知會多難聽。

　　千川最近宣揚文明城市，司機壓力不小，兩頭難討好。

　　那女孩苦被說了一通苦著臉，嘴巴里囁囁低語：“可是來不及了，對不起，司機大哥，請你……請你……”她緊張極了，幾乎要語帶哽咽，春曉自身后過去，打開小包遞過一個硬幣，“我幫你給吧。”

　　“謝謝你。”那女孩子一臉感激，“現在下車再等一部估計又是一個小時，謝謝了。”

　　“沒事。”春曉將身子側過去掖了掖帽子，又將厚厚圍巾往上拉了拉，空出一些距離讓她通過。

　　“往里走，都往里走，里面空著呢，都站車頭干什么？”這時候司機在前面吆喝，頗不耐煩。

　　春曉苦笑，身子又是往窗口擠了擠，幾乎要貼到車壁。看著女孩身子漸漸消失車尾末處，春曉才放松面部緊繃的微笑表情，露出一絲凝重表情。

　　丁品品！

　　“她怎么會在這里？”故意不去看她，而她也似乎并未認出自己來，不知算不算是幸運？

　　圖蘭的設計分部離開市區不遠不近，周圍除了一家大型超市都是高檔別墅區，不論是時間地點，丁品品都沒有理由出現在這里。

　　或者，她是來見某個人么？

　　春曉皺眉想著各種可能性的時候，一道輕柔女聲響起，又是一站停車。這里已經進入商業圈，比較繁華，人很多，車內更加擁擠，混著各種氣味的怪異空氣令春曉不免打了一個噴嚏。

　　“請讓一讓，請讓一讓。”一名墨鏡男子低著頭走進車廂，他一邊撥開人堆一邊往里走，雖然冷漠卻很有風度，春曉不禁多看了幾眼。“麻煩讓一下。”靠近春曉時候，春曉看到熟悉的下巴臉型，不禁愕然：“沈……非？”聲音不像，但是確實是沈非，他此時打扮完全不似之前戲中儒雅將軍，墨鏡架在高挺鼻梁之上，一雙眸子即使是隱藏在墨鏡之后亦是能感覺到熠熠生輝。

　　總是那樣如墨點星耀。

　　眉毛精致地像是剪裁過一般，劍眉入鬢貴公子，大約描述如此。

　　是有多久沒見了？

　　春曉看他，一時之間不免有些恍惚。

　　沈非神色似乎一變，用手指靠了靠嘴唇，示意她別說話，之后看他如摩西分開紅海一般劈開人流，春曉想了想，便尾隨他身后走到車尾才呼出口氣。

　　“你怎么在這里？”沈非劈頭就問。

　　春曉詫異，心想這是我問你才對，不過轉念又覺得沒有立場，便實話實說道：“我們‘春秀’獲獎的學生可以來圖蘭的千川分部學習走臺步知識，每個禮拜都會來練習模特質素，對設計服飾的靈感是很有好處的。”大神忙著配合《錦繡民國》四處通告宣傳，似乎沒有觀看，自然不知道。

　　“啊，那很好，恭喜你了。”圖蘭是頂級設計公司，設計師演做俱佳，這丫頭若是好好把握，顯然是搭上時尚列車的好機會。

　　作為浸淫娛樂圈幾十年的老藝人，沈非深刻知道，演藝圈雖與時尚圈相同，然并非個個演藝圈人士都是有資格被稱為時尚。

　　那是一條充滿荊棘然而又高高在上金碧輝煌的道路。

　　殘忍說，明星們擠破腦袋進入時尚圈，走紅毯、街拍、無一不小心翼翼，卻依舊會被笑話土，笑話比例失調。

　　曾有清純女星，因為演了一部清宮戲中的清純妃子而大受歡迎，本可以借著東風直上青云，沒想在一次音樂盛典紅毯穿錯衣服，被人嘲笑小短手至今，留下話柄。

　　又曾有風韻女星，成熟嫵媚，卻穿錯了少女系類衣服，被記者大幅報道老黃瓜刷漆，人氣一落千丈，晚節不保。

　　隨著與國際接軌，藝人對時尚脈搏的把握度越來越被娛樂圈重視了。

　　時尚與否，有時候甚至代表著藝人形象，代表他是否敬業，是否一流。

　　不過，現在還不是考慮這個時候，沈非斂眉，壓低了聲線，恢復到平日講話語氣。

　　“我在小東門街看見你好幾次。”他拍完錦繡民國后有一段時間空檔期，也會隨處走走，不知為何逛著逛著就逛到舊貨市場，有時候也會看到春曉瘦削身影出現在“文芳制衣”，有好幾次想上去打招呼，每每走近，卻又感覺到她身上散發一種無法觸及的氣息，總是不由怯步。

　　其實他上車一眼便先認出她來，只是佯裝不知。

　　這種心態最近愈演愈烈，他也倍感怪異，只想著大約是趕戲累到了的關系。

　　“春曉，進去一些。”沈非提醒她，因為擠，他便用手臂撐出一方小小空間，將她環在胸前，只是禮貌地空出了適合的距離，保持一貫紳士風度。

　　因為車廂人多嘈雜，沈非聲音顯得很低，但要仔細地聽，軟軟的，帶點吳越的婉轉口音，與他此時略帶冷峻倜儻的形象十分不符合。春曉往后縮了縮，覺得心里好象被小貓撓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么僵硬地持續這個姿勢動作了一會兒，車到站，又一批人蜂擁而上，后面比開始擠了些。春曉被圈在小空間中，不免氣悶，腳步順著心思就不由往后面車窗移過去一點，沈非依舊站她身側，順著人－流移動，一手抓著座椅的靠背一手掛在車頂的扶手上，維持著春曉和后面的乘客分隔開的情勢。

　　他的細心讓春曉稍覺感激。

　　“那個，大叔來新民路做什么？”不說話好象都有些不自在，但說話似乎又是說多錯多。叫他大叔，不會生氣吧？

　　想至此她不免抬起頭看他，恰好對上他墨鏡后那雙烏黑眸子差點眩暈，暗道一聲真該死，帶著墨鏡還發光，春曉又趕緊地垂下頭，暗自腹誹一句沈大神發電機之稱絕非浪得虛名，果然墨鏡乃必不可少神器。

　　剛才沈非上車的地方，叫做新民路，話說每一個城市都會有灰色地帶，新民路在千川便是這樣一個存在，通俗說，新民路被稱作千川的歌舞伎町。

　　在這里，俱樂部，夜總會，小旅館鱗次櫛比，說白了，就是紅燈區。

　　難道……

　　沈非見她疑惑又偏偏要做出不以為意的樣子，心中好笑，便想著逗弄她一番，他故意道：“我不過玩了兩年，覺得越來越好玩。”

　　“那里的點心好吃。”他頓一頓，想想又道，“也很安靜。”

　　這時候車程過半，人少了許多，兩人終于有了空位，春曉坐在外側，看著馬路上路燈閃爍，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那里夜景很美麗，人也是各色各樣，想必對于揣摩人物也是很有幫助的。”

　　“新民路？”他看看窗外熟悉的景色，剛才頭暈暈的心中亦是忐忑，總怕說錯話。

　　“嗯。”

　　心中莫名溢出來一股狂喜，這丫頭沒有想歪，她是相信我的，沈非突然覺得自己倒退了幾十歲一般，他居然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做，然而他又確實這樣做了。

　　似乎要證明一般，從挎包中掏出照相機，打開，然后手指輕輕按著，一張張照片滑過眼簾，那些喜怒哀樂，男女老少，悲歡離合，被時光雕刻永久地留存鐫刻了下來。

　　照相機真是好發明。

　　“三教九流，各種神情，最自然最自然的。”沈非裝作平靜的樣子，敘述。“每天要對著鏡子練習幾百遍。”

　　春曉看著心中微微一動，正要說什么，突然她的視線停留在一張照片上。

　　那是兩個人，似乎情侶。

　　熟悉的臉，側著身子，懶洋洋的樣子，秋末的風吹得衣角飛起，頭發有些自然凌亂，在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下透著蓬蓬松松的晶瑩，有幾縷不聽話的拂在耳朵邊，似乎隨著他的腳步而晃動。

　　唇角的笑意瑩瑩，便是這樣看著，心仿佛也懸在那幾絲頭發上，跟著晃起來。

　　“蘇冕……”

　　待到看清那臉，春曉的心沉了下去，他還是學生，為什么會在那里？

　　視線又觸及邊上的女孩，赫然正是蘇雅君，只是她被遮住大半臉，微微翹起的嘴唇似乎表達不滿。

　　又看了相機時間，六點五十八，正是不久前。

　　“沈先生，我想我要下車了。”春曉突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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