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北的一座宅院,重門疊戶,雖然比不上官宅,倒也氣派富麗,顯見主人家家道頗為殷實。只是現在這宅子中一處重要的院子里,濃濃的藥味正彌漫著,以致進出的人都得以袖口遮掩口鼻。南向的一間正房,本該是采光、通風俱佳的朝向,現在卻窗門緊閉,似是生怕漏進一絲風進去。如果有心人注意到屋廊下支起的小爐和爐上小廝小心翼翼煎熬的湯藥,便會恍然——這屋子里定是住了病人,方才如此小心。
蘇覽月正在這房中,望著床榻上的那位病人。
這是位五十來歲的老者,因為保養得當,顯得比實際的年齡還要年輕些。只是那雙眼睛,卻全無生氣的呆滯,黯淡無光,徒增了老態。
“天是圓的,地是方的……為什么月亮要有陰晴圓缺?為什么夏日看到的星空和冬夜看到的不同?為什么……小蘇小姐,咳咳咳……”老人才喚了蘇覽月,便止不住的咳嗽起來,牽動著白色的胡須顫動,看起來益發的虛弱,仿佛一盞即將燃燒殆盡的殘燈。“小蘇小姐……你……你說,你真的知道天地的奧秘?”
蘇覽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力的點點頭。
老人那沒有生氣的眸子,騰地燃燒了起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還得從頭慢慢說起。
現在是景佑五年了。元月里皇帝趙禎下旨免去了并、代、忻州在地震中家有死傷戶的秋糧之稅。二月壬申,勤勉的皇帝又下詔恢復日御前殿的規矩,即每日里都要到前殿和大臣見面辦公。二月甲午,安化蠻夷犯邊,直指宜、融二州。三月,王隨、陳堯佐、韓億、石中立那幾個,被人指責為在宰執之位上毫無作為,因此皇帝便將他們齊齊罷了,改以張士遜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章得象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王鬷、李若谷并參知政事,王博文、陳執中同知樞密院事。三月己亥,朝廷終于發邵、澧、潭三州的駐泊之兵去討伐安化蠻夷。
這些發生在朝堂上的“大事”,因為離汴京的百姓太過遙遠,所以并不為百姓所關注。雖然朝廷討伐安化蠻子之事也在酒肆坊間一時成為談資,可是受關注的程度還是比不上二月里那件“開封府飛賊事件”。
且說二月的某個夜晚,冬日的寒冷依然沒有退去。開封府一個值夜的衙役,因為晚上和伙伴們一起吃了城東方家娶新媳婦的酒席,到了夜晚便不免覺得有些肚漲,急忙忙的從大炕上爬起,到了隔間揭開馬桶的蓋子,卻是臭氣撲鼻,一個大馬桶竟然已經滿了!
“這些個吃貨!一根腸子通到底么?上面吃下面拉!”那衙役罵罵咧咧的,只得披上棉衣向外去。
看著屋外月光倒也亮堂,那衙役便懶得點燈了,直接摸索著到了茅廁。夜里無風,那衙役干脆敞著茅房的門 ,借點新鮮空氣,省得被臭氣熏翻了。望著門外白色的月光,衙役在排泄的時候便不免也要詩情畫意一番。
“月光光 ,照大床!新媳婦,抱上炕!”作完這首自己覺得頗有才情和意境的“詩”后,那衙役暗想,方家那新媳婦是李家香藥鋪子掌柜的女兒,一張臉長的也不咋地,就是身條還不錯,那屁股鼓鼓的,看起來像個能生養的主兒。又想著自己這兩年也有了些積蓄,年紀也不小了,差不多也該娶房媳婦兒了,大冬天的也好有個人給暖被窩兒。想著想著,便不免想起州橋邊上來醉酒館店主的女兒,每次見到自己都一副含情脈脈的表情,是不是看上自己啦?那妮子生得不賴,豐腴了點,但也還算秀麗。要不然下個月自己央著王媒婆去提個親看看?想著想著,便不免有些動心。
冬日的嚴寒依然,這小小的茅房里卻已經春意盎然了。
正自春心萌動的時候,那衙役一直發呆望著的對面屋脊上忽然一個小巧的影子,像貓一般靈活的貓著腰跑過!那衙役一激靈,揉揉自己的眼睛再看時,已經不見了那身影。難道自己眼花了?想想也是,這里是開封府,哪個不開眼的小蟊賊敢到這里來偷東西?讓陳總捕頭抓著,不得扒他三層皮?
這么想著,那衙役便又放松了,趕緊解決完了問題,回到值宿的地方鉆回了被窩。冰涼涼的驚醒了通炕上的伙伴,便不免招來一陣罵罵咧咧。那衙役也不在意,迷迷糊糊中忍不住想,真的是自己眼花了么?
開封府有飛賊!!!
沒幾天,那衙役便知道那個晚上自己并沒有眼花,而是開封府真的鬧起飛賊來了。因為不斷的有值夜的人看到一個人影在開封府的屋頂上或奔或跳或躥或爬,端的是身輕如燕!只是每次等看到的人反應過來時,那身影就已經不見了。
開封府于是進行了一次大盤點,卻驚奇的發現整個府衙里什么都沒丟!怪哉!一個不偷東西的飛賊?
這事很快就傳了出去,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酒肆里的說書先生都開始改說著名的在逃犯“沙里飛”的故事了,把當年陳勝武陳總捕頭率領二十衙役,在城東富商王家張開天羅地網大戰沙里飛的事跡都給翻出來了,什么沙里飛身輕如燕,陳捕頭料事如神,兩人如何大戰三百回合,重傷的沙里飛終于逃竄等等。說者是口沫橫飛,仿佛親見,聽者是津津有味目瞪口呆。
于是有兩個人不開心了。
誰呢?
開封府尹李若谷和開封府總捕頭陳勝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