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姑娘來了,”蘇拂云放下手上的書,“坐……”
陳七巧瞧瞧屋里,也沒看見小丫頭的影兒,大概是心虛不敢見她吧?陳七巧覺得有點(diǎn)牙癢癢。
亦菲端上了熱茶,還伶俐的遞過來一個小巧的手爐。桌上幾碟精致的點(diǎn)心,都是陳七巧愛吃的。陳七巧老實(shí)不客氣地拿起一塊兒脆皮酥就往嘴里填,想到回到河北就吃不到這么好吃的點(diǎn)心了,心里不免有點(diǎn)遺憾。
“不知道大小姐叫我過來所為何事?”嘴里嚼著點(diǎn)心,陳七巧開始裝傻。
看著她被點(diǎn)心塞滿的鼓鼓的腮幫子,蘇拂云不禁失笑。這個有點(diǎn)男孩氣的姑娘,不僅妹妹喜歡她,連自己都著實(shí)不愿她離去。想想妹妹的囑托,蘇拂云強(qiáng)忍著笑進(jìn)入正題:
“聽月兒說,你打算跑回真定府去?”
小丫頭果然守不住秘密啊。陳七巧恨恨的想,干脆也不隱瞞了:“沒錯,我明天就要動身了。大小姐既然知道了,想必也不會枉費(fèi)精力再來勸我吧?”堵住你的話先!
蘇拂云笑了笑,說道:“休要拿話堵我,我自是知你心思堅(jiān)定,才不討這個沒趣兒呢!只不過擔(dān)心你一個女孩家獨(dú)自一人,想問問你回到那邊之后打算作以何為生?”
聽得蘇拂云說明不是為了勸她回心轉(zhuǎn)意,陳七巧頓時放松下來,一邊吃一邊說,把自己的想法和重振奉孝武館的計(jì)劃一股腦的倒出來了。
說完,卻見蘇拂云沉吟著,似是有話不好說楚口,以為蘇拂云不信她的能力,登時不干了。
蘇拂云忙道:“你說的我自然是信的。我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蘇拂云抿口茶,放下杯盞說道:“我雖然甚少出門,卻也知道這汴京城里的武館大大小小不下十來家。這些個武館,若以一家一族為主支代代相傳的,往往便以族姓冠名,什么張氏武館,李家武館,也屬常見。若是廣收門徒,師徒相傳的,往往便起個雄闊之名,威鵬啊,振遠(yuǎn)啊,無非為了以壯聲勢。獨(dú)你家的武館這般奇特,偏偏取名奉孝,不像是武館,倒更像個斯文書院般,卻不知令尊是如何的想法?”
陳七巧一呆。
自打她出生以來,就知道自己武館名為“奉孝”從來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可是剛剛被蘇拂云這么一說,真覺得有點(diǎn)奇怪。自己那老爹書沒讀過多少,性子最是好狠斗勇,脾氣又火爆,怎么偏偏卻起了這么個別扭的名呢?
說起來……好像……以前也曾被人笑話過這個名字。當(dāng)然那個人被她打斷了一根肋骨之后,再沒人敢挑過這名字的錯。
蘇拂云可不知道陳七巧的這些片斷的回憶。她斟酌著用詞,小心的說出自己和妹妹的想法:“我記得聽你說過,令尊年少時便獨(dú)自離家到外闖蕩,十多年未曾歸來,還是得了令祖的訃聞才回得家……所以我猜想,許是令尊昔日未能承歡膝下全盡孝道,又未能及時歸家見得令祖父最后一面,是以心中抱憾。令尊雖以武館為生,卻取名‘奉孝’,也許是內(nèi)心中對此事深以為憾的……啊……哎……我一時口沒遮攔胡亂猜想,七巧姑娘你莫要介意啊?!?p> 陳七巧搖搖頭。
她覺得心中的某個地方被擊中了。
她隱約記起當(dāng)時自己還曾跑去問爹,為什么給自己武館起這么個不夠響亮的名字。
爹說:你懂個屁!這名有啥不好?
爹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爹一邊走一邊揉眼睛說這風(fēng)真討厭,沙子都吹眼睛里了……
可是那天,并沒有風(fēng)……
爹……哭了……
蘇拂云這番話軟軟柔柔,絲毫沒有力量,卻溫吞吞的擊塌了陳七巧心中堅(jiān)實(shí)墻壁的一角。
離開親人,失去親人,會那么難過嗎?十年二十年之后,都不會忘記嗎?想起來的時候還是會落淚嗎?
會不會,為了當(dāng)初的離開而后悔?
蘇拂云觀顏察色,緩緩地道:“七巧姑娘,你……真的想好了嗎?要一個人回真定府去?”她特別將“一個人”三字咬重。
“我雖沒見過你叔叔和嬸嬸,但見你在汴京生活,非但未見不慣,反而容顏氣色俱佳,想來你叔叔嬸嬸定是對你甚好。你這樣一個人悄悄去了,不怕他們傷心嗎?”
這卻是戳到了陳七巧的軟肋,她最不想去想的事。想到嬸嬸明日里發(fā)現(xiàn)自個偷跑了,該會有多擔(dān)心?陳七巧咬住了嘴唇。
她動搖了。蘇拂云看了出來。
動之以情,已經(jīng)生效了。七巧看起來果決,其實(shí)卻是個最最心軟之人。月兒啊,果真如你所說!
接下來該誘之以利了。
“其實(shí)……我曉得,你這么做無非就是不愿寄人籬下。你雖是個女兒身,卻偏偏是個男兒脾性。只是……想做一番事業(yè),卻也不一定非要跑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才行??!”
“那能怎么辦?你們汴京城,天子腳下,凈是規(guī)矩了。什么女兒家習(xí)不得武,男子又不甘跟我一個女子習(xí)武。這兒的規(guī)矩比草都多,比天都大,可不是我能改得了的!”陳七巧愈想愈氣悶,甕聲甕氣的說道。
卻不想蘇拂云綻開了笑容:
“改變不了規(guī)矩,便不能改變你的武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