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父親怎樣了？”安全火速趕到醫院，推開主治醫師的門，心急如焚。

　　“情況很特別。今天早上我們發現他昏倒在廁所旁邊，醒來的時候非常虛弱，我本來是要給白美琴女士打電話，可是你父親卻堅持只要見你，并且不希望白女士知道今天的事情。”

　　“為什么會昏倒？你是說他醒來之后神智是正常的？”

　　“從當時的情況來看，是這樣的，說話語氣很正常，只是非常虛弱，我們已經為他做了詳細的檢查，只是他可能患有其他疾病。”中年醫生的話還沒說完，一位年輕的護士推門進來，看了一眼安全，說：“院長，已經給安泰林打過針，他休息了。但是，結果可能不是很好。”接著，她將手中的文件袋遞給中年醫生。

　　安全感到緊張，中年醫生仔細看過文件袋里的內容，十分鎮定地說：“你要思想準備。你父親他患有肝癌。”

　　“什么？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他只是得了精神病，怎么會突然得癌癥？一定是弄錯了，對嗎？對嗎？對不對？”安全極力壓制自己的激動，用孩童般固執的眼神看著醫生，渴望得到肯定的答復。只見中年醫生搖搖頭，又一次平靜地說：“這是你父親的檢查報告，你可以自己看，雖然我們不能完全確定他的精神狀況已經痊愈，但是很抱歉，他的確患上了肝癌晚期，我們對此也覺得十分奇異，你父親可能有短暫的神智清醒期，只是他的抑郁癥可能還存在。很抱歉。”

　　“胡說八道！”安全奪過醫生手中的檢查報告，狠狠地摔在地上。

　　待他稍微平靜些，醫生才緩緩地說：“我想還是應該讓你母親知道這件事的，他醒來之后如果沒什么異常，建議給他轉院治療。這會兒你可以去看看他了。”

　　安全失神走進父親的病房，病床上的男人睡的很熟，頭發已經白了大半，面頰寧靜。這些年，父子之間從未像現在這樣親近，覺得父親這樣慈祥，這樣觸手可及。安全不禁想起過去的事，竟全是些與父母之間的快樂往事，原來與父母之間的記憶還有這樣多快樂的部分。想著想著就紅了眼睛，他看著眼前這個蒼老的男人，想著他隨時就要離去，不禁緊緊地攥住他的手，嘴角抽動、渾身顫抖地喊了一聲“爸”。

　　安全趴在病床邊睡去。安泰林醒來，看見身旁緊攥住自己的手睡著的兒子，本想用另一只手去撫摸兒子的頭，卻發現手已經不聽使喚，顫抖著，像被抽去了筋脈，沒有絲毫的力氣。

　　“安全，安全。”安泰林推了推兒子。安全驚醒過來，趕緊扶著父親坐起身來。

　　“爸，你現在能認得我嗎？”安全小心翼翼地試著問父親。

　　“你是我兒子，我還能認錯？是我讓醫生把你叫來的。”父親的聲音很虛弱，講話很慢，語氣卻還是和從前一樣帶幾分強硬。

　　“爸，你真的認得我了？爸！”安全激動地抱住父親，強忍住淚水。

　　安泰林輕拍著兒子的背，長嘆一聲。

　　“安全，爸爸請你幫我做一件事，這是爸爸最后的心愿，雖然你聽了以后可能會接受不了，也可能會怨恨我，但是這是我最后的心愿。”

　　“爸，別瞎說，你一定會健康長壽的。”

　　“呵，孩子，爸爸是經歷過風雨的人，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我心里其實很清楚自己的狀況，所以這件事你要幫我，即便你聽了以后不肯原諒我，我還是要試著請你幫我，因為我虧欠她。”

　　安全聽父親這樣說，覺得事情一定不簡單。

　　安泰林接著說：“幫我找一個人。在與你母親相識之前，我曾經深愛過一個女人，那時候她是市政府辦公室的一個打字員，我是剛剛分配到市政府的大學生。我還記得那是我去市政府報到的那天下午，陽光真好，就在樓梯口她手里拿著文件夾沖我微微一笑。”安泰林說到這兒，腦海里不禁回憶起當年的場景，有剎那間的錯覺，仿佛顧念堇離自己還是那么近。他接著說：“后來我們就相愛了，但是念堇的父母一直不同意我們的事，為了顧及影響，我們一直沒有公開，正當我準備將我們的戀愛關系公開的時候，我當時的領導找到了我。他說要給我介紹對象，對方就是白氏集團的千金，也就是你母親，你外公那時候經常來我們這里辦事，跟他有過幾面之緣，你外公對我印象非常好，了解了我的情況之后，便主動跟我的領導提出要撮合我跟他女兒。你外公沒有兒子，而我很小的時候，你爺爺就不在了，是你奶奶一個人含辛茹苦靠撿垃圾、當保姆把我帶大的，加上我又是外地人，當時上頭正考慮提拔我為副科長，領導聽到了點風聲，勸我與念堇的事算了，一再地向我說明這其中的利弊關系，我開始并沒有動搖。后來，你外公特意邀請我和我的領導一起去他們家吃飯，你母親剛從國外留學回來，性格很奔放，第一次見面就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她對我一見鐘情，我告訴她我有女朋友，可她似乎根本沒當回事。當時巧合的是，老家一個老鄉忽然給我來信說你奶奶患了重病，急需治療，希望我能盡快接你奶奶到城里住院治病，我把你奶奶接來之后檢查出她得的是肺癌，住院治療急需一大筆費用，當時我也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窮小子一個，我就托那家醫院我的一個大學同學把你奶奶先安排進去住院，然后就開始四處借錢，念堇也把她僅有的一點積蓄拿給了我，并且每日都幫我照顧你奶奶，可籌到的錢連住院費都不夠支付，更別說手術費了。沒幾天我就接到醫院的電話，說你奶奶病情在急劇惡化，必須抓緊時間手術，不能再托了，最多也只能再托個兩三天，否則真的很危險，如果不交錢，是不能手術的。就在這個時候，我的領導再次找到了我，說白家托他來問我意思，說白美琴跟他父親對我都很中意，還說不會把我當成上門女婿來看，他也知道我母親病重急需用錢，當時就說，白美琴讓他轉告我，她會幫我支付所有的醫藥費，并幫我照顧我的母親，希望我能考慮與她交往，并說她是真誠的。我一想到你奶奶的病，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思前想后，我當時去找了白美琴。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干過的最無恥的一件事，也是最錯誤的事。”

　　說到這里，安泰林又停了下來，眼睛有點濕潤，表情非常痛苦。安全忍不住問道：“那然后呢，只因為這樣你覺得虧欠她？”

　　安泰林長嘆了口氣，接著說：“不，不只是這樣。當我提出分手的時候，她顯得異常冷靜，甚至都不問為什么，只是默默地轉身走了，我看見她哭了，但是她什么也沒說，這讓我更加難受。后來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我們就不再來往，碰面了也不說話，有旁人的時候就客氣一下。我與你母親已要談婚論嫁，結婚的日子定下來之后，很快就傳遍整個單位，念堇也是知道的，而她見到我的時候與往常無異。這中間你外公因為心臟突發忽然去世了，你母親受到很大打擊，那段時間她幾乎把我當成她全部的依靠，我忽然覺得已不能拒絕。可是，就在我與你母親結婚的前一天夜晚，我發覺自己還是那樣深愛著她，念堇她也一直沒能忘掉我，就在那天晚上，我終于忍不住跑到念堇的住處去找她，念堇哭著怨恨我的背棄，卻又說能夠理解我為了給我母親看病，她哭的很慘，我恨不得將自己碎尸萬段，而那夜后來我們情不自禁發生了。過后，我很自責很不安，覺得自己無恥到家，可是念堇卻說，我自愿讓我愛的男人第一個占有我。她說她要走了，我說你要去哪里，她說回去。第二天我與你母親結婚，可心里始終想著的卻是念堇，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結完婚第二個月，我回到單位上班的第一天就迎面碰上了念堇，彼此都愣住了，不知道說什么好，我更是覺得羞愧，念堇見我尷尬，便匆匆要走，剛走幾步，她忽然蹲在花池邊嘔吐不止，我問她怎么回事，她只說是胃不舒服，就慌忙走掉了。后來，念堇辭了工作準備回老家去，我忍不住想要送她，于是跑到她的住處，推門進去發現她暈倒在地上了，我送她去醫院，結果醫生說她懷孕了。我當時懵了，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那個年代這真是不得了的事情，尤其是對于一個未婚女孩來說。我真想給她跪下，任由她來處罰，可是念堇對我又推又打讓我走開，不要再來煩她。我甚至想過要和你母親離婚，可是正當我想要和你母親談論這件事的時候，你母親卻興奮地告訴我說她懷孕了，我徹底亂了，不知道要怎么面對這兩個女人。等我再去找念堇的時候，她卻出了車禍，被人送進了醫院。我去看念堇，她死活不與我說一句話，將頭轉向一邊不停地流淚，我狠狠地扇自己耳光，不知道該怎么彌補這一切，她見我這般模樣，忽然大聲怒喝：夠了！你走吧！是你謀殺了我的孩子！還來這里假慈悲做什么！我再不愿見到你！那一刻我恨不得殺了自己，我知道再說什么都毫無意義了，念堇不會原諒我，她是真的絕望。”安泰林說到這里，眼睛里充滿悔恨和內疚，淚珠在眼眶里轉了轉便落下來。安全有些驚訝父親會跟自己說起這樣私密往事，他忽然問了句：“后來呢，那后來就這樣算了嗎？那位阿姨她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