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陛下厚愛，擢臣為百官之首，柄政佐國，凡二十年。二十年來，老臣兢慎持重，竭誠以奉君，不敢稍有懈怠，雖無大功，亦無大過，中庸無為，天下賴以安寧。”安天平說著說著，吧噠吧噠地流出幾行濁淚，“然最近以來，風云陡變，帝國板蕩，叛匪起于內，胡蠻嚙于外，老臣雖殫思竭慮，勵精圖治，卻舉措不得法，近來更屢屢籌算失度，致令局面更趨惡化。”

　　“數月以降，對外，老臣頂著賣國求榮的罪名，撫平痛骨翕蠻虜，令東北安寧；對內，平定廣南、閩越之叛逆，芟夷大難。然叛流洶洶，忙中出錯，接連在西疆、荊湖兩地舉薦失誤，用人不當，先有蔡同為國捐軀，效死沙場，后有司馬芮南兵敗襄陽，喪軍失地，頑逆囂張，匪熾猖獗。老臣聞此，憂心忡忡，五內俱焚！臣老矣，效忠無術，請陛下賜臣骸骨，告老還鄉、、、”

　　邊哭邊說，言及這里，安天平像死狗一樣伏倒在地，涕泗嗚咽，泣不成聲。

　　本來因戰報而怒氣沖天的皇上林庚，此刻眼角也有些濕潤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畢竟做了幾十年的君臣，安天平平素又挖空心思地巴結討好，林庚又是個性格軟弱的老好人，念起宰相往日的“優點”和好處，看著老家伙哭得這么可憐巴巴的，老皇帝也不免有些感動。

　　“皇兄，安相輔佐您二十余年，國泰民安，”受了安天平好處的林鯤，也在一旁勸道，“只因近來兵戈輒起，應接不暇，心急之下，方才走出錯著，懇請皇兄圣察。”

　　“唉，安相啊，你輔朕數十年，功勛卓著，當此危難時刻，怎能隨便撂擔子呢？”林庚嘆道，“國家危殆，逆流肆溢，正需你這樣老成謀國的老臣子充當中流砥柱啊！”

　　“陛下！、、、”

　　安天平又用那帶著哭腔的話喊一句，聲音哽咽，不能再言。不知道是真的因為被皇上的話所感動呢，還是因為皇上不會罷他的職，保住了相位而欣喜至涕淚泗流。

　　“不過，造成此種糜潰局面，仍須深刻反省。安相，你老了，皇弟也老了，朕也老了，如今這個棘手的形勢，應該在咱們這一輩人里把它解決掉。倘若給后輩留下這么個爛攤子，朕就算九泉之下，也無顏見列祖列宗、、、”

　　說著說著，林庚也忍不住哭起來。

　　林鯤和安天平趕緊陪著哭泣。

　　尤其以安天平看上去哭得最為傷心，手腳趴伏在地上，肥軀一抽一搐，如喪考妣。

　　“起來吧，”林庚擦去眼淚，擺手道，“大家今夜議議，看應如何對付這一局面。”

　　林鯤與安天平爬起來落座。

　　“皇弟，你覺得呢？”

　　“呃，臣弟以為，此事重大，須得詳加計議。皇兄廣納眾言，定然，定然能尋找出解決的辦法。”

　　林鯤從小就是個花花太歲，盡管年紀一大把了，依舊是個“花花老太歲”，對于軍國大事，哪說得出什么道道來？他唧咕半天，等于沒說。

　　“安相呢？”林庚失望地轉向安天平，“狄諮議的安撫之策已然在西疆奏效，荊湖叛匪，能否也試一試呢？”

　　“陛下，萬萬不可！”安天平急道。

　　“為何？”

　　“老臣依然堅持認為，攘外必先安內，不能克期蕩平流賊，則無兵外征逆虜，于今之計，惟有對虜行款，方可專力滅賊。”

　　“對于胡虜，先撫后剿，待國力充實后徐而圖之。對于賊匪，只能剿，不能撫！叛賊本為刁民，全力撲滅，殺雞駭猴，天下刁民方才會老老實實，不敢造次。若謀逆造反，亦可以通過招安的方式，加官進爵，榮登將位，恐怕天下刁民都會群起而效仿！民間就有歌謠言，“想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倘任此蔓延，帝國危殆矣！此亦老臣與狄諮議分歧之所在。”

　　“可如今，”林庚皺眉道，“北營已破，剿匪之兵力從何而來？”

　　“陛下，不是瓦西里剛剛招撫了速捷軍么？可讓這支受招安的匪軍，與練匪交戰，兩匪互攻，以毒攻毒。”

　　“朕已命速捷軍馳援東北。”

　　“自西疆馳援東北，必須經過洛陽，路線并不矛盾，可令該軍轉道南下，守御中原。”安天平道，“目前東北好不容易迎來了和平安詳的氣氛，速捷軍這伙匪徒開過去，必然惹是生非，挑起邊釁，重開戰端，反倒會誤事！”

　　“此外，老臣以為，狄諮議提議陳貴擔任西疆總兵之職，有些不大妥當。陳貴原本僅為千總，立下大功后連升數級至副將，已經顯示了浩蕩皇恩。陳貴要任總兵，可能還須歷練一段時間方可。老臣覺得，可讓陳貴領西漠兩萬人馬跟隨速捷軍出征練匪，將來立下戰功，再擢升不遲。”

　　“那北營統帥由誰擔任合適？司馬芮南提督，又該如何安置？”

　　“北營統帥，可由瓦西里擔綱，陳貴、趙速捷輔佐，司馬芮南貶為守備，掌管后營糧草。”

　　“西疆總兵，宰相可有人選？”

　　“老臣推薦刁勝擔任此職。”

　　“哦？就是那個曾與狄鋒打倭寇賊贓官司的刁勝？”

　　“正是，陛下。”安天平點頭道，“刁勝雖有小過失，然大節無虧，且擔任一省總兵軍職多年，經驗老到，足以勝任西疆總兵之職。目前，刁勝與駱耀武之間存在齟齬，將帥不和，終非好事，調職西疆，或許更有利于廣南剿匪。”

　　“嗯。”

　　安天平有一整套成熟方案，人事安排都有說得過去的道理，林庚也不由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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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養心殿，安天平與林鯤分手，但他并未急著回府，而是磨磨蹭蹭地走到皇宮大門口，然后趁人不注意，蹩進門邊的一間小值房里。

　　掌印大太監陳絕已經在那里守候多時了。

　　“安相，”陳絕湊過來，附耳道，“藍帶司靛藍執事閻魍調查了聚樂第的背景，發現其真正的后臺老板不是那日格，而是烏孫國師都顏。”

　　“狄鋒在里頭扮演什么角色？”安天平沉聲道。

　　“現在還不清楚，但他跟yu望強、沒良心、那日格之間相互打得火熱，卻是不爭之事實。”

　　“一定要繼續追查，搞到鐵證。目前皇帝寵信那個小混蛋，狄鋒又是一個尖嘴利舌，善于詭辯的家伙，不能在這個時候打草驚蛇。”安天平道，“想些辦法，沒證據也給我造點證據，讓他百口莫辯。哼哼，外邦間諜狄鋒，居然還想遺禍軒轅！”

　　“老奴明白。”陳絕心領神會。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這是明天進宮命婦的名冊。”陳絕突然想起來，連忙道，“對了，好像狄鋒新娶的小媳婦王淑鶯，也在名單里頭。”

　　“哦？”安天平心中一動，“王淑鶯？”

　　“對。”

　　“陳公公，有件事拜托您，”思慮半晌，安天平陰笑起來，“您能否想辦法在里頭做些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