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南部未平,北方邊疆又起,域內未弭,外侮又至!
東北西北同時發難,戰火洶洶席卷,顰鼓動地而來!
尤其是魚鷹汗虜昌的這招虎口拔牙,非常厲害!攻占首府,擒獲總督,切斷了整個黑水轄區的中樞神經,加之武備廢弛,毫無準備下遭到突襲,整個帝國東北的防御指揮體系完全失靈。在內外夾擊下,旬日之間,就丟失了大小城池十余座,邊關要塞數十個,大片國土淪喪,數萬將士殉國,上百萬子民淪為異族之奴隸!
聽完這兩則消息,大殿內一片沉寂。
狄鋒的大腦也在飛速狂轉。他為今日朝議做了比較充足的準備,在近日諸多繁忙事務中仍抽余暇仔細思索。但魚鷹汗虜昌的不宣而戰,突然進攻,來勢如此迅猛,還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本來這將是很明顯的主剿派和主撫派的對立,但加入了外部強敵之后,形勢將更加復雜,必須嚴密計議,反復考量,方能想出萬全之策、、、
“陛下,老臣以為,內亂宜剿,外蠻宜撫!”
狄鋒尚在思索時,安天平已踱步而出。
“陛下,微臣以為,義民須撫,番賊須征!”
狄鋒知道,必須馬上反擊,否則,長時間不搭話,安天平的錯誤主張,就會被皇帝以為諸大臣皆默認附議而首肯通過。故而他雖然并未完全想透,便緊接著安天平搶出行列。
一切,都看自己的急智發揮了!狄鋒深吸一口氣,心中默道。
一起始,兩邊都開宗明義。
而且是針尖對麥芒,非常尖銳的鮮明對立!
“狄諮議說的是什么話?!”禮部尚書田園毫不遲疑地接上來,“先賢有言,欲攘外,先安內!內部都不能團結一致,紛爭四起,半壁江山糜爛,此等條件下,豈能抵御外侮?!先固邦本,后滅外賊,次序豈能逆倒?!”
“田尚書說得不錯,攘外先安內,微臣贊成,”狄鋒寸步不退,“但究竟什么是安?!濫施虐政,民不聊生,一旦民變,則舉兵進剿,這難道也稱得上安?!”
“恰恰相反,微臣狄鋒以為,義民起事,須以撫為主。其利有三:一可以安民。戰端一開,流血漂櫓,軒轅子民同室操戈,誠親痛仇快之愚行!二不糜費。數萬官軍進剿,日費萬金,耗餉巨大,何不以此之餉,厚施于民,叛民自消。三、不動搖朝廷的根本。內亂起于閩越、廣南、荊湖等轄區,經濟繁榮,人口眾多,一旦兵鋒臨頭,勢必化萬頃良田為鬼蜮!”
“狄諮議所言差矣!”戶部尚書李聲月站出來接腔,“先賢云,惟戰而后能和,惟剿而后可撫。先戰勝,后施恩,先剿后撫,此方可安民。亂臣賊子,遭遇激變,不上奏陳情,反兵戈相向,舉反幟起事,必須堅決征剿,方不動搖國之根本,穩固社稷之基業。”
刑部尚書莊惠生本來猛朝身旁的左侍郎于成使眼色,希望這個辭鋒犀利的助手出去幫助圍剿狄鋒,但于成低眉垂目,做側耳傾聽狀,裝沒看見。
故而莊惠生只好親自出馬:“狄諮議一派胡言!天下大勢譬如人身,京師為頭腦,邊關重鎮是肩臂,諸內陸轄區是腹心。邊境烽火出現于肩臂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禍亂于腹心之內,中之甚深。急者固然不可緩圖,而深者更不容忽視。所以臣以為,必安內方可攘外,此并非緩言攘外,正因為攘外至急,才不得不先安內。”
狄鋒開始感覺到不對勁!
*大批頭面人物盡皆蹦跳出來向自己開炮,而三皇子黨在這個時候卻沒有一個人幫腔,全都作壁上觀!
參與激烈舌戰的狄鋒沒有看到,三皇子黨的首席大佬,御使大夫耿直在剛才偷偷地做了一個用右手撫mo烏紗的動作。這個看似搔癢的小動作,其實是一個約定好的暗號,寓意諸黨徒觀望,勿參與激烈的辯論漩渦、、、
孤軍奮戰,舌辯群奸,再困難,狄鋒也必須咬牙硬上了!
“哈哈,莊尚書的胡言,確才稱得上精彩的胡言!妄以人之身體比附天下大勢!”狄鋒豪聲道,“邊關重鎮僅為肩臂之膿瘡,內部叛亂則是心腹之大患,那微臣請問,對付膿瘡,是利刀切割,還是著力優撫,養癰成患?!而對待心腹脾胃之疾疫,是對癥下藥,調和治理,徐徐療養,還是拔出刀劍,以利刃割除之?!”
“狄諮議在異想天開,癡人說夢呢!老臣為官數十年,未曾聞僅憑一道開恩圣旨就可讓反賊束手臣服,忠誠用命?!”
“安相這枕黃粱夢做得才叫長,柄國數十年,政無建樹,叛亂迭起!你派出去招安的那些貪官贓吏,義民直欲生吞活剝之而后快,豈會接受招撫?!可安相不會想到,帝國亦有正直清廉、宅心仁厚之能吏干員,整肅澆薄世風,培育醇厚民德,誅殺貪佞,平息民怒,施浩蕩皇恩于義民,攜圣旨而赴義軍營地,定可高奏捷報!”
“狄諮議所言雖有些道理,但未免失之偏差,”親王林鯤做持平狀道,“在我軍將士的浴血奮戰下,閩越張鎖柱已然梟首就戮,賊眾皆散;廣南王老沽也已被逼退山區,難成氣候。這難道不是安相剿撫并舉,以剿為主策略的英明成績么?”
“可荊湖練百三卻是越打越強,連夷陵也被攻占,揮軍直逼武昌,震惶數省。為何這個,親王卻不絕口不提呢?!南部稍有平息,西北邊黥再起大亂,為何這個,親王又視而不見呢?!”狄鋒道,“臣以為,如不能治其根本,各地之民變,隨時可能繼續引發,帝國駐軍只怕會顧此失彼,來回奔波而一事無成!”
“狄諮議此等好戰言辭,荒謬不堪,簡直不值一駁!”安天平感覺到,這個狄鋒混蛋確實太棘手,輪番轟炸下居然死死硬挺,不斷以歪理強詞奪理,“老臣為皇上計,痛骨翕乃蕞爾小邦,不過侵奪國土,搶掠人口和財貨,這等化外蠻族,犯邊略境,僅為癬疥之疾,暫時不至于威脅到中央朝廷;刁民反賊,舉逆旗,行不道,是要顛覆政府,為心腹之患,若不加嚴懲,勢必鼓舞這種行為,在全帝國范圍內引發更大災難!”
“究竟是我好戰呢?還是痛骨翕蠻族好戰?究竟是誰發兵來打,侵吞帝國疆土,屠戮軒轅子民?!”狄鋒搖頭道,“談和安撫,人家施總督安撫了二十年,收了蠻酋做干兒子,最后得到了何種下場?!自己的妻妾遭人當面*!”
“我們的安相,對內刻薄寡恩,殘酷壓榨,對南方的幾股義軍,通通是沒得商量的一律屠滅剿殺;可對異族蠻邦,卻是委曲求全,一味退讓,挨了左臉還不夠,卻乖巧地把右臉送上去繼續挨耳光!”狄鋒冷笑,“這樣的人,真稱得上是內殘外忍!”
“微臣亦為皇上計,痛骨翕蠻酋,饕餮侵吞,貪得無厭,得隴望蜀。所謂安撫,不外割地賠款,納貢稱臣,此喂飼豺狼之舉,壯其體軀,利其爪牙,讓其有更大實力侵吞軒轅!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求一夕之安穩,而蠻兵又至!請問陛下,帝國經得起幾次這等安撫?!”
“軒轅民族受王道教化數千年,最為仁善忍讓若非逼到走投無路,誰會揭竿而起?!舉義旗,興義兵,誅戮貪吏,乃不得已而為之!希陛下明察!”
“狄郎中好一番大義凜然的慷慨陳辭,居然把造反的刁民稱作義軍,”禮部尚書田園立刻抓住這一點猛攻,“如此悖逆荒謬之言,該當何罪?!”
“無能教化民眾,致使反旗四起,首先要追究的是你禮部尚書田園!”狄鋒毫不退讓,“至于南方的造反之眾,不是饑民,便是災民,又是誰的責任?官不逼,民何反?無能整頓吏治,致令民不聊生,又該治何人之罪?!”
“一旦事發,先是刻意掩蓋,欺君瞞上,蓋不住了,就惱羞成怒,指派大軍鎮壓。”狄鋒繼續道,“整肅吏治,為消除民變釜底抽薪之明策舉;強行鎮壓,揚湯止沸之愚行!”
“陛下!”刑部尚書莊惠生眼見狄鋒的狡辯之辭層出不窮,不由得有些急了,“言為心聲,狄鋒妖言惑眾,本次朝辯滿口大逆不道之辭!按帝國刑典,合該處斬!”
“呸!呸!呸!對自己淫,打!對噎滿(野蠻)淫,忍!噙手(禽獸)!”
瓦西里看著狄鋒遭受無窮無盡的圍攻,也著急上火,偏生他語言能力不佳,幫不上忙,只能在那吹胡子瞪眼加跺腳的干著急。聽得莊惠生喊起砍頭殺人來,他也忍不住跳了出來!
“大膽番夷!哄鬧朝堂!”
“噙手!王霸膽(王八蛋)!”
莊尚書與瓦西里開始對罵起來了,兩人幾乎就要擼袖子開打!
林庚趕緊喝止。
安天平和狄鋒也各自回頭將兩人勸開。
“其他愛卿,”兩邊吵得林庚暈頭轉向,他不得不轉向一些一直沉默的朝臣,“你們有什么要說的么?”
耿直仍然用右手搔搔癢,三皇子黨依舊沉默。
“稟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一片沉默中,左督御史王大鄂站了出來。
王大鱷魚出聲了,朝堂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哦?”林庚點頭,“速速道來。”
“臣僅為御史,對軍國大事并不在行,不過,臣今日,要彈劾戶部侍郎喬儀,兵部郎中張矯元,西漠總督莫古,等在京和外地官員共五十三名!”王大鄂道,“這些贓官貪吏,乃引發西北邊黥造反之首惡!其手段之殘忍,罪行之囂張,令人發指!西北反叛,確實是被他們逼出來的!”
朝堂內鴉雀無聲。王大鱷魚彈劾,素來一彈一個準,令人心悸,此刻更是弄出一個驚心動魄的連劾五十幾名官員的大案!
狄鋒心里很感激,非常感激。
雖然這些材料是他鼓搗出來的,雖然他還有一個目的,在于把雖屬三皇子黨但卻是馬鎮遠頂頭上司的張矯元整倒,替馬鎮遠升遷掃除障礙,但以王大鄂為首的清流,此刻能夠挺身而出,支持孤掌難鳴的自己,亦顯示出他們剛正不阿,堅持正義的偉大人格!
應該說,狄鋒的秘黨與帝京清流,在目的上非常相似,有極大的共同性,但在實現目的的手段上,看法卻完全不同。而僅僅因為覺得狄鋒行事卑鄙,以佞幸寵媚事君,孤芳自賞的清流毫不猶豫地拋棄了這個天然的盟友!
悲乎!蟲豸蛇蝎之地,意欲濟世救民,又安能獨善其身?!
“臣不僅有彈章奉上,”王大鱷魚的話在朝堂嗡嗡作響,“并附上所有罪證!”
“拿來朕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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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辯了整整一天時間,孤軍奮戰的狄鋒,在最后終于獲得了以王大鄂為代表的清流的支持,最終也頂住*的狂轟濫炸。
朝辯陷入僵局,皇帝林庚面對剿撫難題,面對內外困境,左右為難,拿不定主意。
最后,皇帝下令,征詢各轄區總督、各行省巡撫,帝國亦稱督撫大員們的意見,再做定論。
“敕諭各地督撫大員,五日內交遞文折!”林庚最后一擺手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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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哩?輸哩?”瓦西里用辣丁語悄悄問道。
“輸了,”狄鋒臉色難看,“恐怕趙速捷那,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為什么?”
“各地督撫大員中,*占五成,三皇子黨占三成,余者為騎墻派。皇帝向他們征求意見,*成員必然強硬支持安天平,其他的,都是擺弄虛文,首鼠兩端。恐怕很難有支持我們的人。如此,安天平將形成壓倒性優勢。”
“三皇子為什么不站出來支持咱們呢?”
“他認為我們還不值得如此吧?”狄鋒冷笑道,“好個狡猾的耿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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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剿或者撫,內部叛亂和外敵入侵,皆為極其重大的軍國要略,成敗關系國運,更直接影響到您的地位。一招不慎,恐怕會滿盤皆輸。”
回去的路上,耿直與林德同乘一車,仔細給三皇子解釋。
“我們置身事外,可以左右逢源。倘若安天平勝,我們犧牲掉狄鋒,撇清干系,也足以自保;倘若狄鋒勝,宰相在如此重大問題上犯下大錯,地位岌岌可危,我們可以趁機聯合狄鋒發起倒安,安天平將再無回天之力。”
“您不是說,安天平的建議必然獲得通過么?這豈不是?”
“現在的勝敗,僅僅是暫時的,最終的勝敗,取決于方略之效果。倘若安老狗既剿滅不了內寇,又安撫不了外蠻,我們倒安的時機就成熟了。”
“微臣唯一有些疑惑的是,狄鋒如此囂張地舌辯廟堂,用詞如此激烈,似乎是胸有成竹,很有把握一切都將按照他的意志往下發展。”耿直皺起了眉頭,“可他哪來那么大的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