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浚完成了任務,一路北上回都。
在離翟鳳城三十里外的和平鎮,蘇浚進了一家客棧,估摸著由此回到翟鳳城恰好關閉城門的時刻,方離開客棧,穿著一身普通的青灰長衫,臉色也改變得蠟黃了些,這才出門、上馬,往翟鳳城中馳去。
他估計的剛剛好,恰好趕上最后一撥人進城,蘇浚回過頭,望望趕著人群呼喝“快、快!”即將收工回家的士兵,不覺微微一笑。
他尋了個僻靜地方的小館子,找了個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皮、一盤醬牛肉和一碗米飯、一小壺酒,不聲不響吃著,不時望望漸漸暗下來的天空。
今晚,他要去做一件事,明日才回宮向古清華復命。
天色漸晚,夜色由淺變濃,小館子里經歷了由冷清到熱鬧再到冷清的過程,此時,除了蘇浚,只剩下兩桌人了,小老板一臉勉強的倦色,不時打著哈欠,在等著關門。
蘇浚抬頭望出去,月色極淡,雖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但也差不多,他心中緊了緊,起身結賬,走出了小館子。
蘇浚辨明方向,撿著小路,毫不猶豫往東南方的議政王府行去,然后,在王府周圍一條無人的三尺小巷中脫下身上的青衫,露出內里的玄色夜行衣。他熟練的掏出一塊黑布,將下半截臉也蒙了起來,在后腦系了個結,身形輕快,無聲無息的躍入議政王府。
王府富貴,僻靜的后花園處此時雖無人至,路旁的石制燈座中仍點著淺淺的燈火。蘇浚掩藏在一叢深色濃郁灌木中,從懷中掏出一紙地圖,接著微光仔細的看起來。
為了得到一份真實詳細的議政王府地圖,蘇浚費了不少功夫打著古清華的旗號跟慕天南周旋。
他來到翟鳳城已經三年了,父親交代的事,也該有些眉目了!他再不動手,父親沒準等不及要自己來了。
蘇浚想著,先帝雖然下旨命爹終生不得入翟鳳城一步,但他老人家終究是兩朝名將,他若尋個理由上書向當今請旨回都,再加上自己如今與清兒的關系,清兒未必就肯駁他的回。到那時,議政王勢必警惕,對清兒可不妙!
蘇浚的指尖在地圖上漸漸移動,最后定在東北角一座兩層的重檐四方樓上。他仰頭微瞇著眼盤算了算,借著各處花木建筑回廊假山等的掩映,不過兩刻鐘便靠近了那四方樓的院子外頭。
這是議政王的內書房幽篁居,他見不得人的東西都藏在樓中。
此刻,院中燈火明亮,但是樓中卻無燈火,想來這晚,議政王并不在此處。蘇浚心里一寬:否則,他可就白來一趟了!
蘇浚拐彎抹角問過慕天南一些議政王府的守衛情況,再加上自己所掌握的情報,他默默的守在幽篁居院外墻根下灌木后,計算著里邊守衛換班的時間。
潛入幽篁居出乎意料的順利,當蘇浚掩身于二樓廊下時,望著下邊精神抖擻、高大健壯的守衛時甚至有些發怔。轉念一想,議政王權勢熏天,乃大息朝除了清兒之外第一個尊貴之人,這么多年來,別說夜闖幽篁居,便是夜闖議政王府的事都沒發生過,這些人的巡守不過例行公事而已,自然也就不那么熱心了!
想通了的蘇浚頓時心頭大定,嘴角勾起一抹輕笑,施施然輕輕撥弄開了緊閉的紅漆雕花門,飛快的閃了進去。
蘇浚打量著室內,室內是不完全隔斷的三間,除了東西更名貴值錢一點,跟普通書房沒什么兩樣。蘇浚有些焦躁的四處搜尋是否有暗格,書架柜子后頭、壁畫后頭、地板上到處搜尋了一番結果一無所獲。他想了想,沿著樓梯下到下層,依次又是一番細細搜尋。
探過四壁之后,他匍匐在厚厚的氈絨地毯上,一點一點的用手輕拍地毯,試圖找出地毯下方是否有異樣,如果下邊有地下室,總會有出口,那么,那一處的聲音跟別的地面的聲音是不一樣的。
地毯很厚,又軟又綿,聽起來很吃力,蘇浚惱火極了,不由暗罵。罵歸罵,他仍沒有放棄,這是最笨的辦法,卻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當他來回了四趟,終于在靠近西側墻壁矮榻三尺遠的地方聽到了異樣聲音,比別處更加空遠,有些甕聲翁氣的感覺。蘇浚精神一振,再扣了扣,仍是那種聲音,最終確定,就是此處了。
他忙就要掀地毯,卻不由得苦笑了笑,悶聲無言。
原來,這地毯是一整張,是合著地面鋪就的,一絲一毫不差,周圍墻壁都有笨重的家具壓著地毯。且不說他短時間內無法將各種家具挪開,即便可以,復原的時候也難免會在地毯上留下印痕,或者,跟原來家具角打在地毯上的印子不吻合,這些,都會引起議政王的警惕。蘇浚無法保證自己想要的東西是否就在那地下室中,他不敢賭這個被發覺的萬一。
蘇浚無奈,只好嘆了口氣作罷,好在總算探出了這么個地方,也不算白來一趟!趁著另一班侍衛換班時,他輕輕掠出了幽篁居。
蘇浚不愿意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又加上心中不甘,索性便想在議政王府中再探探別處,沒準有什么意外收獲也說不定!
誰料,兩個時辰之后,正當他意欲離去經過后花園一座假山石時,冷不防一只花貓竄過,踢翻了假山上一只花盆,清脆的響聲引來了恰巧巡邏經過的侍衛的燈光,蘇浚躲不及,長長的影子在燈影下無所遁形。
“那邊是誰?出來!”巡邏的侍衛大驚,立刻揚聲大喝。
蘇浚暗暗叫苦,信手從地上撿起一棵石子往另一道小徑旁邊的枝葉間打去,人朝反方向無聲竄開。
到了此刻,多爭得一秒是一秒。萬一落到議政王手里,議政王還不趁機除了他!或者覺得他奇貨可居留他一命也說不定,不過他覺得,那樣的話還不如除了他!
蘇浚料不到議政王府的守衛居然有這么快的速度,他剛剛躍上墻頭,身后已飛來如蝗箭雨。
“啊!跑了!”
“豈有此理!”
“快開門,給我追!”
“你們兩個快回去稟報,封鎖四面巷子,給我一寸一寸的找!”
說話間,側門已經哐啷一聲打開,無數人舉著火把一涌而出,向著蘇浚追去。
議政王府自建府以來就沒發生過這等事,別說有刺客潛入府中,便是王府周圍輕易也無人敢靠近!府中侍衛們都氣壞了,發誓非要將這毛賊捉拿不可!
蘇浚腳下生風向著巷子深處竄去,背后那些聲音雖嘈雜卻大多傳入了他的耳中,他不禁苦笑,如果不盡快離開,等議政王府的人鎖住四面通道,他便插翅難飛了!
他相信,憑著議政王的權勢,他絕對做得到一寸一寸的搜。
蘇浚腳下如風。還好,目前他還沒有暴露,身后還沒有尾巴。但是對方人手只要到位,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起來,他仍是逃不出去。
他的優勢是時間,但是這個優勢正在一點一點的此消彼長,很快就會轉化為對方的優勢。
蘇浚仍是慢了半拍,連著換了好幾處出口,遠遠看去都已經是火光搖曳,人影憧憧,他不得不一次次的縮身折回,有一兩次還差一點被人發現。
所幸,這一片大大小小的巷子極多,縱橫交錯,密如蛛網,一時半會,那些人還找不到他。
身后的呼喝聲、腳步聲漸漸靠近,似乎可以看得見上方的天空隱有火光,蘇浚不由得停下腳步,凝神細聽,竟發現前、后左三面巷道都有人往這邊靠近,右邊無路可走!他咬咬牙,往前奔了一段路,輕輕一躍,躍入了一段高墻之中。
輕輕落地,眼前竟是一大片湖光,對面臨水有樓臺水榭,周圍起伏的灌木頂部在暗夜下連成一線,起起伏伏,猶如湖畔鑲了一道花邊。深黑的湖面,映著一彎極淺極淺的月色,淡淡的荷香傳來,有一種異樣的清香。
看樣子,是個大戶人家的花園,蘇浚心中略略松了口氣,能在寸土寸金的翟鳳城中占據這么一塊寶地美景,看來此戶人家非同尋常。這樣的人家,議政王多少也會有些面子上的顧慮吧?無形中,也算是掩護了他。
蘇浚正欲找個不起眼又便于撤退的小樓閣躲起來,猛一抬頭,卻發現前方不遠處一盞燈光明亮張揚。他身子一緊,屏息往暗處縮了縮,等那人過去了再出來。
孰料,那人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提著紅紗燈籠就那么站在那里,一步也不往前挪了。
隱隱聽得不遠處的側門被人拍得山響,偶爾還傳來一兩聲狗吠聲。蘇浚恍然,原來他們正是要將他趕入此死角,卻不料仍給他逃掉了。他們只要略想一想,就會知道他是逃到了哪兒。
蘇浚目露殺機,到了此刻,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英雄?好漢?大俠?”蘇浚前方傳來一個老年男子試探的呼喚聲,他不覺一怔,透過灌木花叢細縫望過去,那老人竟是面對著他的方向。
“這位先生,敝主人無惡意,請現身一見吧!”老人又道。
蘇浚愣住了,訝然睜大了瞳孔。
“先生,敝主人沒有惡意。”老人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焦急。
蘇浚想了想,一把扯掉蒙在臉上的黑布,起身從容走了出來,向那老人拱手施禮道:“深夜叨擾府上,實屬無奈之舉,抱歉抱歉!敢問貴主人是——”
那老人朝他笑笑,將燈籠往前舉了舉,和氣道:“這里,是理郡王府上。”
“什么!”蘇浚大吃一驚,往那燈籠瞧去,果然,紅紗糊著的燈籠上,正對著他赫然便是一個理字!
蘇浚突然就有些警惕起來。
人人都知道理郡王是個明哲保身的,明明知道他得罪了誰,怎么可能會庇護他?這不是一個明哲保身的人會有的做法!
可是,他好歹是個王爺,也不至于做這種設計捉拿他到議政王面前邀功的下作事吧?
蘇浚想了想,決定相信他,便向那老人一笑,點點頭客氣道:“原來是王爺府上,這就更過意不去了!”
“您別這么說,快隨我來!”老人客氣的笑了笑。
于是便引著蘇浚繞過湖畔,出了花園,又走了一道彎彎曲曲的回廊,進了兩道垂花門,過了穿堂,來到一座栽滿牡丹芍藥的院中。老人引他進了正面屋子,命小廝上茶,然后向他笑笑道:“先生在此稍候,我們王爺恐怕得有一會子才能過來!”
“多謝王爺相救之恩!”蘇浚施了一禮,目露感激。他明白,那些侍衛明明猜到他十有八九進了此處,敲了半天的門敲不開,議政王定會親自上門拜訪,理郡王自然要先應付了他方能過來!
蘇浚所料不錯,那些議政王府的侍衛在后園對著側門又敲又踢折騰了半天,見里頭一律鴉雀無聞不禁來氣,紛紛大罵著“他媽的!”摩拳擦掌準備翻墻進來,還揚言進來之后先把這不知好歹的主人痛揍一頓再說!
不料話音剛落,里邊倒是有人搭腔了,一個低沉粗魯的大嗓門破口大罵:“奶奶的,哪家的狗沒拴好呢這是?大半夜的吠個什么勁!不知道這兒是理郡王府嗎?再不滾蛋老子拿繩子捆成一串拉到狗肉店去剁了!”
外邊的侍衛們吃了一驚,細細一看,這才發現此處果然是理郡王府后邊,一下子便沒了聲音。
雖然理郡王拍馬也比不上議政王,他們眼里心里也很看不起這個膽小怕事的王爺,但人家終究是王爺,他不開門他們也絕對不敢強行翻墻入內!至少,要硬闖也得先請了自家王爺示下再說!
領頭的侍衛十分窩火,當即忿忿大叫道:“你、你,隨我回去向咱們王爺請示,你們幾個去通知別處的弟兄已經有了刺客的著落了,剩下的都給我守著這兒,跟我盯死了!”
“是,衛統領!”眾人大聲答應,尤其是被派了前去通知其他弟兄的,立刻便跑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