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意？

　　已逝之人永遠再也尋不回，深埋在雪坑里的累累白骨還未收殮。

　　因此而喪命的人，破碎的家庭，流干的眼淚，絕望的心……她費了多大的周折才能替他們喊出來一個冤字？

　　邊疆四城的哀鴻遍野，淪為奴隸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無辜百姓又被何人在乎過？

　　如何滿意？

　　在慕昕拿出那半枚虎符時，景軒帝便對碩南王起了殺心。

　　一個位高權重的異姓王，私藏虎符，如何容得？

　　更別說，慕昕還暗示景軒帝這時疫，是被碩南王染上的。

　　這旨意，景軒帝下得心甘情愿，不過是順勢而為。

　　至于鎮遠將軍平不平反的又怎樣，人都死了，反正一切罪責都推給了碩南王。

　　一向冷靜自持不露聲色的景軒帝，如此發作一番，也算演了出好戲。

　　皇后見慕昕沒有反應，甚至焦急：“蘇皖昕，你想要的皇上已經都滿足你了，如今已然還了你一家清白，也不再追究你隱瞞身份以及今天大逆不道的行徑，往后你也依舊可以是尊貴的靜雅郡主，本宮保你性命無憂，你還不趕緊替皇上醫治？”

　　慕昕嘆了一口氣，突然將手中半枚虎符甩出，被荀晏穩穩接住。

　　“藥方，我已經交給了太子。”

　　“太子？”皇后不可置信，語氣里滿是問詢，“晏兒？”

　　從剛開始便一直充當背景板的荀晏終于抬起了頭，語氣溫柔地對慕昕說道：“辛苦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慕昕身前，把人護在了身后。

　　手里把玩著那半枚虎符，再看向臉色陰沉的景軒帝、神情悸動的皇后和對他虎視眈眈的張遠時，眼神中已經帶上了狠厲。

　　“姑娘的賬，暫時算完了。”

　　“接下來，該孤了。”

　　*

　　十二歲那年，景軒帝送給了荀晏一條小狗。

　　其實荀晏從未想過能夠擁有一條小狗，雖然他看到林項辰的狗時，眼里曾流露出過渴慕。

　　景軒帝把那條狗送給他，告訴他他可以養的時候，荀晏真的很開心。

　　也因此，他發誓更加努力地完成父皇要求他完成的課業和任務，每日只留出很少的時間跟小狗玩耍，便乖乖地繼續溫習功課去了。

　　直到那日，他的狗被毒死了。

　　景軒帝是如何說的來著？

　　因為他還不夠強大，所以無法保護自己的東西。

　　但沒關系，有父皇在，只要晏兒聽話，父皇會幫助晏兒變得越來越強，越來越優秀。

　　到那時候，便無人再敢欺他，無人再敢動他的東西。

　　“父皇覺得，兒臣如今可算強大了？”

　　景軒帝神色不明：“你長大了。”

　　荀晏笑，“兒臣倒是覺得，如今，兒臣想守護的人，無人敢動。”

　　景軒帝眼角的青筋爆了出來，“你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荀晏轉了轉頭，明知故問：“知道那條小狗，是母后毒死的嗎？”

　　“那父皇記不記得，兒臣當時發誓，兒臣定會揪出下毒之人為小狗報仇，讓下毒之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皇后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

　　“晏兒，你…你……”

　　你若早就知道此事，這么多年來，到底是以何種心態待在母后身邊，對母后盡孝的？

　　可皇后問不出來。

　　景軒帝向前走了幾步，站立在荀晏對面，“晏兒，你真的要因為一個女人，和父皇作對嗎？”

　　荀晏直視景軒帝：“如今也一樣，誰傷害孤的人，孤要誰的命。”

　　“逆子！你還想弒君弒父不成？！”

　　到底還是景軒帝先破了功，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一巴掌便抽向了荀晏。

　　力道之重，直接打偏了荀晏的腦袋，臉上泛起碩大的紅痕。

　　荀晏沒躲。

　　“兒臣當初知道母后所為后違背了自己的誓言，但這一次，兒臣不會再讓了。”

　　“這一巴掌，就算兒臣受的父皇最后的教誨。”

　　景軒帝閉了閉眼，沉聲喝道：“張遠！拿下太子！”

　　卻沒有任何動靜。

　　慕昕的聲音響了起來，“啊，忘了說，須臾被我改進了一番，正好拿各位侍衛大哥們試了個藥，皇上，不介意吧？”

　　景軒帝突然感覺到一陣暈眩，在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何一日之間便淪落到如此境地的時候，直直朝后倒了下去。

　　只聽到皇后悲切地高喊：“皇上——”

　　*

　　守門的鄒韻聽到動靜走了進來，快速看了眼殿內的狀況，朝荀晏行禮：“殿下。”

　　作為大太監，把御書房附近的人都調走不是什么難事，除了張遠和他帶著的那幾個侍衛，無人能阻攔荀晏做他想做的事。

　　張遠身不能動，嘴卻可以說話，“連鄒韻，都是你們的人。”

　　鄒韻虛虛朝張遠拜了一下，“奴婢也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天。”

　　景軒帝有個不為人知的嗜好，每每朝臣惹怒了他，他對外不動聲色，回頭便會把氣都撒在身邊服侍之人身上，鄒韻自然首當其沖。

　　對于他們這些奴才來說，一瓶救命的膏藥，一個把他們當成人看的態度，就可以變成他們誓死效忠的理由。

　　“殿下，先皇與先皇后便交與奴婢照顧吧。”

　　鄒韻和言一指揮著把人都帶了下去。

　　殿內突然空了下來。

　　荀晏先打破了這份安靜，“姑娘，就結束了么。”

　　他的眼角突兀地滑出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消失在脖頸。

　　慕昕：“對你來說，才剛剛開始。”

　　荀晏從懷里掏出一方絲帕，輕輕擦了擦臉，然后放在鼻尖輕嗅了一下，“好久沒從姑娘身上聞到桂花香了。”

　　慕昕沒應，桂花香早已留在蕪淵的深雪之中了。

　　“姑娘愿意嫁給我嗎？”

　　荀晏問得突兀，沒有鋪墊，卻又那么理所當然。

　　慕昕沒有忽略荀晏不斷顫抖的睫毛和微抖的手臂。

　　卻被他深邃的目光籠罩著。

　　慕昕無聲詢問，你確定？

　　你應該明白，我嫁給你，這意味著什么。

　　她從未對荀晏隱瞞過自己的意圖，即便如此，還要如此縱著她嗎？

　　荀晏不知道，他此生算不算一個悲劇。

　　只是這大好河山，若無人與他共賞。

　　只是眼前這人，若無法被他擁有。

　　他會瘋的。

　　“姑娘，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