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小樓上,月色自半掩的窗縫中透了進來,輕柔的瀉在晶透的水晶杯中。
水晶杯中,半杯清酒澄澈,一枚紫光幽幽的玉珠在酒中載浮載沉,泛著奇異的光澤。
疏影緊張的注視著那粒珠子,月色如水,朦朧若夢。她閉上眼,竭力克制住激動的心情,過了好一會,才又睜了眼,一刻心卻隨著月色的移動而愈發的緊張。
這般好的月色,總不該失敗的罷!
她忽然睜大了眼,因為杯中的引魂珠倏然之間發出了明燦的紫光。那光,亮的炫目,亮的刺眼,刺得她眼睛都有些發疼發澀,她忍不住伸手輕輕擋了一下強光。再睜眼時,那抹強光卻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白光,一面巴掌大的水銀鏡靜靜的浮在杯沿上。
鏡中,一抹水汽正自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優雅俊逸的男子,一身玄紫色長衫,削薄而線條優美的唇邊掛著一抹溫柔的笑,南宮皓!
“疏影……”他含笑招呼,眸光溫存。
“二哥!”她低聲喚道,心兒落定之時,眸中竟不由的泛起了淚光。
南宮家的引魂珠,果然不愧是難得一見的瑰寶。想當初,她第一次聽南宮皓解說引魂珠的特殊功能時,心中猶且無法深信。今日一試,才真是服了。只是可惜,這種功能只能在月圓之夜借助月光來完成。否則,那可真是劃時代的發明了。
“這是怎么了?”南宮皓皺眉看著疏影的神色。
疏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其他事情盡皆丟開,只將昨日之事情細細說了。
幻鏡之中南宮皓的眉頭蹙得更緊,好一會才緩緩開口:“他既這般說了,你反無需擔心,南郡王項懋,素來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而且,他應該也能看出,你并非強行奪舍。”
疏影想想,也覺有些道理,不由嘆息著點了點頭。心一旦放了下來,她也便有了閑心:“前幾日我就一直擔心,擔心今晚會下雨,不過總算不錯,老天還是給我面子的……”
非關相思,不是戀慕,實是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太需要尋一個人傾訴一番。可是這世上,除了南宮皓,她也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人,能讓她放心傾吐一切。
南宮皓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難得你這般的想念我,真是令我深感受寵若驚呵……”
疏影一聽這話,不由的便呸了他一口:“是呵,這些日子不見,我還真是相思成災……”
他一下子笑了起來:“相思成災,這話聽著倒也甚是新鮮有趣!只不知這是什么災?”
惡狠狠的白了他一眼:“當然是……水災!”抄起桌上茶壺,對了水晶球作勢就欲倒下!
南宮皓哈哈大笑起來:“倒罷倒罷,你倒了,我也好早些歇息去!”
疏影氣惱的斜睨他一眼,眼前幻境雖真,畢竟還是術法之效,她也實在不敢亂來。
放下了手中的茶壺,她轉移話題,問道:“先說說,江楓是怎么回事?”
她可不以為江楓真是為了南疆的某件物事,即便他真是對南疆某物感興趣,其實也完全不必剛好在自己前往南疆的時候也往南疆跑罷,這可不是趕集!
南宮皓聞言,哈哈一笑,倒也爽快的承認了下來:“江楓確是我引去南疆的,你可以放心,他雖然憊懶,但看我面子,該幫忙的時候他卻也絕不會吝于出手。至于那傀儡術,他素來皮粗肉厚,受些折騰,其實倒也不妨!”
“為什么要引他前往南疆,南疆又有什么東西是能夠讓他感興趣的?”饒是早先已隱隱猜到了一些,疏影仍不免訝然問道。
南宮皓略略思忖了一會,道:“我是覺得奇怪,不知月如晦打的甚主意,因此才會拿了巫術作餌,勾起他的好奇之心,這樣,路上若有意外,你也好有個照應。”
“如晦?”疏影訝然挑眉。
南宮皓點頭:“疏影,你的生辰是十一月十九日,按理,月如晦該在你及笄禮后才開始保護你,可是她卻提前了半年,這實在不像她的行事方式……”
疏影恍然,隨即又是一陣怒火上涌:“這件事,你又不告訴我?”雖然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只是這般默不作聲,只在背后謀劃一切的行為確實讓她很是不滿。
南宮皓看出她的怒意,不由搖頭,無奈道:“疏影,若無意外,月如晦會在你身邊待上很久,在沒有確定她的意圖前,我不想跟你說這些無根的懷疑。要知道,你若以猜忌待她,她定也不會以誠待你,如此一來,對你們二人的關系,實在并無好處。”
疏影抿了唇,知他所言有理,自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勉強道:“那,你覺得荷園的主人,他……”提及那個老人,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半掩半開的窗。自打江楓之事后,她便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自己在這里,沒什么東西是可以真正掩藏住的。
“你是想知道先南郡王項懋之事?”南宮皓何等精明,一個小動作,他便已心知肚明。
“他……若是活著,該有多大了?”她斟酌著言辭,隔墻有耳,不得不多加小心。若是項懋知道她并非是項映芷,而是一個來自異時空的游魂,怕是絕饒不了她。
“南疆項家,成親都是很遲的。”南宮皓皺眉:“項懋若是活著,怕是年近半百了!”
疏影深深的吸了口氣,年近半百,那就是他三十五歲左右方才娶妻生女的了。她很想問一問蓮華公主的年齡,卻又心有顧忌,不敢肆意問了出口。
南宮皓卻已不動聲色的開口:“據說當年南郡王項懋向今上提親之時,蓮華公主年方及笄,這樁親事,朝內朝外,其實頗有異議,只因項懋實在比長公主年長太多。”
疏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十五歲的小公主,三十五歲左右的南郡王……
南宮皓悠悠道:“南郡王迎親之日,我八歲,正在熙京,還特意去湊了熱鬧。南郡王不愧為南疆第一美男子,風儀之佳,足可媲美鳳冽。引得京中無數少女傾心如狂。”他微微一笑,凝眸注視著疏影:“說起來,你容貌倒是像他多過像長公主!”
疏影不聽這話猶可,一聞此言,不覺想起項懋如今的模樣,因嘆道:“再美也不過一具皮囊而已,百年之后,無非黃土成泥……”
南宮皓輕笑搖頭:“小小丫頭,卻這般多的感觸,平白的像活了幾千年的老妖精!”
疏影瞪他一眼,自己想想適才老氣橫秋的言語,也不覺失笑起來,因又提及荷園之事,且嘆道:“我想不明白,他為何詐死?”
南宮皓聞言苦笑:“疏影,你什么都好,卻有個最大的缺點。”
疏影疑惑于他的風馬牛不相及:“什么?”
南宮皓看她神情,便知她心中疑惑,不由一笑:“疏影,你夠聰明了,只是不會裝傻,凡事總愛求個透徹。殊不知,有些事情,你是透徹明白了,卻讓別人何以自處!”他口中說著,卻有意無意的對疏影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日后再說。
疏影僵了一下,是呵,項懋詐死,蓮華公主因而改嫁南宮洵。自己如今卻來問南宮皓他為何詐死,這實在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嘆了口氣,她慢慢道:“你說的不錯!”
尤其是此時此刻,或者項懋正在注視著這里呢,此時確實不宜對此事多加推敲。
丟開心思,她認真的打量了南宮皓幾眼,忽然便覺得有些訝然:“你怎么瘦了?”
南宮皓嘆息的做哀怨狀:“真是不易呵,說了這半日的話,你可算是注意到了!”
疏影被他一逗,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因項懋可能在一邊旁觀,二人終究不敢說甚私密話兒,便又泛泛的說了幾句。月色漸漸西下,緩緩偏離了小窗。
南宮皓的影子便也緩緩的消失在水銀鏡中,只余下引魂珠仍在杯中載浮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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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房中,墻壁上清晰的現出小樓上的一言一行,白發的項懋靜靜的看著,面色是一貫的沉凝與淡漠。圓圓靜靜的立在他身后,一言不發。
項懋忽然抬手,輕輕一抹,墻上的影像與聲音立時全消,他轉頭看了圓圓一眼。
“你怎么看?”
“他們,很要好!”
項懋淡淡的笑起來:“指間沙,嘿嘿,南宮家的小子可真是厲害,連這種上古巫術也能翻了出來,還隨手拿了來作為理由!”
“義父,您是懷疑……”
“不……”項懋舉手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她的確是我的女兒,我怎會弄錯與我血脈相連之人。縱使期間或有變數,她也還是我的女兒,她的身上流淌著我項家的血!”
圓圓輕輕躬身:“我明白了!”
“下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