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卡走出酒吧里的休息室,老墨也沒留他,只是一個勁兒的抽煙。
上午的酒吧里沒幾個能動的人,只有幾個趴在桌上的醉鬼,還有吧臺里面擦杯子的夏老頭。
相比于夜晚,現在的酒吧少了些生機,正與自然規律相反。霓虹牌照不亮了,屋頂上的彩球也停止轉動。角落里的點歌機一個音也不出,安靜的讓人腦子嗡嗡的響。
布雷卡坐到吧臺對面,夏老頭也就停下了手中的活。
“醒了?”夏老頭先開口。
布雷卡看著門縫里偷來的亮光,問夏老頭:“我睡了多久?”
“六個小時吧,不算太久,”夏老頭把剛擦干凈的杯子放在臺面上,“喝點什么回回神?”
布雷卡同意了:“來點酸的。”
夏老頭從酒架上拿下一瓶現飲的蘋果酒,往杯子里加了點碎冰,然后倒滿了遞給布雷卡。
布雷卡接過去,一口氣喝了半杯。
“我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知道的不多,”夏老頭拿過杯子,又給他填滿,“除了你惹了大禍,和你被通緝以外的事都不知道。老墨什么都不告訴我們。”
“這不是全知道了……現在處境什么樣?”
夏老頭當了半輩子酒保,他的路子很多,見識也廣,布雷卡有難處的時候,總得問問他。
“差到不能再差了,”夏老頭直戳了當的回答,“和你現在通緝級別相同的只有兩個人,一個人殺了前坊正,另一個是野蜂幫的老大。每條街道上都添了巡警,帶著搜查令的那群就在鄰街。”
野蜂幫是南長安盤踞的一個大型恐怖組織,在四十九坊內各有據點,之間還互有聯系。在永陽坊里,野蜂幫實行的上一次行動是突襲武侯府,兩年前,他們將永陽坊里的官府武裝消滅了近半數,但導致自身也元氣大傷,從此也沒有什么大規模行動再出現。
另一個殺了前坊正的,也是個知名的恐怖分子,但空有名號當當的響,具體信息,平民們一點兒也不知情,只聽說是個外國人,不是唐人。
和這兩位通緝榜上齊名,意味著布雷卡的腦袋上,現在正懸著十萬唐文的賞金。
兒這十萬,足夠無數雇傭兵來豁出性命。
“……大概清楚了。”布雷卡又拿過酒杯,狠狠的灌了一口。確實是不能再差的處境,原本抱著的一點僥幸也全都被打碎。
“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第一條路是去黑市里買臺生命維持設備,把你冷凍起來,等到他們解除通緝了你再出來。”
布雷卡笑了笑:“然后在買之前就被黑市販子出賣。在這關頭兒買這東西,他們一眼就看出你要干什么了。”
十萬賞金出來后,每個人的腦子都會活絡些。
“再說我也沒錢了,”布雷卡擺了擺那條機械胳膊上的手。“被下套了,活搞砸了,錢沒賺著,手槍也丟了。還白陪了一根胳膊。”
夏老頭也笑了笑,繼續說:“第二條路——
去加入野蜂幫。”
布雷卡一口氣把杯中剩下的酒喝光,麻痹下腦子,等著夏老頭繼續爆料。
“還記得老墨那三句金玉良言嗎?最后那句。”
“活在灰域。”布雷卡接話。
“活在灰域,也就是處在灰域里才能更好的活。灰域是個灰色地帶,它不合法,也不合規,里面的人進行著見不得光的交易,干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活。這很危險,但——也安全。”
夏老頭接著說:“成千上萬的人依賴著灰域,整個坊里,甚至整個長安城的經濟和管理系統都倚仗著灰域。灰域是必然存在的,那些大人物和聰明人都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對灰域的存在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不會把你像只螞蟻一樣捏死,因為你是灰域的人,灰域保護著你。”
“但它現在保護不了我。”
“對,因為你跳出去了,”夏老頭說,“你去和政治、權力扯上了關系,你想在陽光底下實踐你的原則,而不是在灰域里當只見不得光的老鼠,你主動跳了出去,于是灰域再也無法保護你,你清楚這些。”
布雷卡低下頭,也點了點頭,落得現在這種地步,也有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而在灰域之外,又是另一套規則了。”
夏老頭繼續,鄭重其事的說:“處境越危險,就越要處于危險之中。”
“所以讓我加入野蜂幫?”
“對,”夏老頭點頭,“即使是與你相比,他們的處境也足夠危險,你不用時刻頂著被旁人出賣的風險,他們也不用擔心你會背叛。在那里,你會得到庇護和安全,同時也有機會去查清楚,這個圈套的根源。”
“你怎么看出來的?”對于查清事件真相的事,他一個字兒都沒提到,卻被夏老頭說了個正著。
“因為你根本就沒想過隱瞞,”夏老頭拿過去杯子,倒掉里面的冰渣,開始清洗,“我看著你在這兒好幾年了,你想的我都知道。”
布雷卡笑了,幸虧他們還向著自個兒。
洗干凈杯子后,夏老頭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有一行數字。
“打通電話后,跟他說清楚你所在的位置,原地等一會兒,就會專門來一輛裝有掃描屏蔽器的車來接你。現在打就行,最遲兩小時后,到時候坊兵可能就來了。”
布雷卡接過了那張紙條,存在了手機里。
“那就等會吧,我有些……別的想試試。”
“隨你,什么時候打都行。”夏老頭去收拾那瓶酒了。
布雷卡轉身向門口走去,沒過兩步又走了回來:
“多謝了,夏老頭。”
夏老頭哼了一聲,然后說:“別謝我,要謝就謝老墨。”
“要不是老墨說的,就算這間鋪子毀了也得保住你的話,我也想不出這么個法來。”
布雷卡有些難以置信的問:“他真這么說的?”
“對。”
“哈。”
“沒人想看到這間酒吧毀了,對吧?”
“對,”布雷卡接話,他仰著腦袋,看著天花板上不轉的彩球說到,“畢竟這大概算是,這座城市里,唯一有點兒人情味的地方了。”
夏老頭笑了,不再言語。
布雷卡徑直,向著酒吧門口走去。
在門口,他盡力想象著那個無人的、冰冷平行世界的真實,眩暈感隨之襲來,他自己也被卷入。在想象中,他逐漸看見冰冷的街和黑暗的世界,無人的永陽坊,和已廢棄的墨火酒吧。
他嘗試著將腳步踏上永陽坊的主干街,街道兩側的監測裝置并沒有響起,就和那天的夜一樣。他開始沿著街道走動,空氣中沒有任何的紛擾,不會有警鈴大作,也沒有任何人的氣息。這給布雷卡帶來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在這安全感的包裹中,布雷卡向著坊里的出口走去,他想著,也許走到坊外后再變回現實世界,自己就能安全的身處另一個坊里,不用擔心永陽坊的追捕了。
長安城的坊市之間,各有各的管理系統,通常這些管理系統各自獨立,之間毫無干涉。自己也能憑借著這新得的能力,去完成一些以往完成不了的事去。
想著這些,布雷卡的心情逐漸開暢,而心情開暢的原因也不止這個。
畢竟,誰沒想過某一天,世界上的其他人全都消失,只剩下自己的時候呢?
如果可以的話,再帶上一個漂亮女的。
和一個賣大餅的。
想著這些事,布雷卡逐漸走遠。
墨火酒吧里
看著布雷卡的身影向門口走去,夏老頭緩緩開口:
“記得有空回來看看……”
卻看見布雷卡憑空消失了,就像原本也不存在一樣。
也不知道這句話他聽沒聽見。
算了。
他繼續拿起一只杯子,開始擦拭著。
酒桌上,一個醉鬼站起來,搖搖晃晃地,也向門口走去。
“走了?”
醉鬼回頭:“嗯。”
“慢點。”
醉鬼點點頭,從門口走了出去。
夏老頭停下手中的工作,想了足足半分鐘才想起來那醉鬼是誰,好久沒見他,記憶都有些模糊。
是托雷。
法國人,不善言辭,眼神中透著一股狡猾,來的時間絲毫沒有規律,有錢,性格難以捉摸。
夏老頭想起來他對托雷的感覺:
一個不好對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