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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層地獄

拓荒北向—章節1

一百層地獄 敞言 4030 2024-04-29 10:29:17

  天快要黑了。

  荒野的輪廓變得陰沉,模糊。

  啼夜鳥從高空中掠過,拉起夜色的帷幕。

  陰影中的存在開始活動。

  茂盛的野草中傳來窸窣的聲響,纖細的足肢輕柔的拂過卵石,尖銳的口器泛著冷光,高昂著猙獰的頭顱,狹小的眼睛折射出血色的紅芒,它發出刺耳的鳴叫,宣告黑夜的降臨。

  ——這是一只地行蟲。

  “啪嗒!”

  堅韌的皮靴踏下,靴底和地行蟲的甲殼嚴密接觸,它頑強的挺立著,頭顱上揚,八條足肢奮力的分擔著來自上方的壓力。

  “恩?”

  低沉的聲音響起,老獵人不急不慢的加重了幾分腳上的力道。

  “咔嚓!”

  終于,清脆的聲音好似斷弦,足肢在地行蟲不甘的吼叫聲中,緩緩的垂在卵石上,八條零落的足肢貼合石面,像一幅妖冶的圖案。

  一幅會動的圖案。

  是的,它還在尖聲嘶吼,掙扎擺動。

  這些蟲子一向如此,悍不畏死,狀貌瘋狂。

  也許它們根本無謂死亡。

  獵人心想。

  他從腰間抽出匕首,熟捻的劃過地行蟲甲殼接縫間的細痕。

  伴隨著地行蟲不甘的哀鳴,它的頭,它的足,都緩緩的從軀干上滑落。

  足肢如同半截的蚯蚓,盲目的晃動著,掙扎著,越來越輕,越來越緩,然后,不動了。

  它死了。

  獵人朝身后吹了聲口哨,將獵物的口器從那張咧開的大嘴上割下,放進背后的蛇皮包里,這是頂好的材料,不論是作為兵刃還是素材。

  身后的人影湊了上來,是個男孩。

  栗色的頭發上落滿了樹葉,樹枝和一些其他的什么東西,他的面容相當稚嫩,此時灰撲撲的,看上去大約十三四歲,不過對于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來說,這個年齡也該是學會承擔的年紀了。

  男孩把臉湊到卵石上的地行蟲面前,此時它只剩下沒牙的圓頭,以及孤零零的甲殼。

  兩個黝黑的球,他想,格林家的山羊拉出的糞便也長這個樣子。

  男孩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他撇了撇嘴,對著獵人抱怨道:“這就是地行蟲?和我小時候抓的那些小蟲子也沒什么區別嘛。”

  獵人站起身,拍了拍亞麻衣服上的塵土,隨口回了一句:“但你如果沒注意,這小蟲子不到兩秒鐘就能把口水噴到你身上,然后你就要到格林牧師那躺上兩個月了。”

  男孩不以為意,從地上撿了一根枝條,蹲下身,戳了戳卵石上的黑球,回頭問:“現在我們再去哪邊?”

  獵人抬頭望了望天,此時天已經黑了,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幽藍色的月亮淡薄的好像云霧。

  “哪也不去,現在該回家了。”他補充道,“天黑了。”

  男孩“哦”了一聲,聲音拖得很長。

  他緩緩的站起身,嘆了口氣。

  于是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行走在陰暗的荒地,回家的路上。

  稀疏的灌木在風中搖曳,凌亂的影子張牙舞爪。

  近處風聲嗚咽,遠處蟲鳴隱約。

  但什么都沒有發生,只有一種沉默的氣氛在兩人間蔓延。

  走了很久,獵人突然問:“怎么了?”

  男孩長長的嘆了口氣,悵然的說:“都完啦。”

  獵人緘默不語。

  男孩自顧自地說:“我做獵人的第一天,就這樣結束啦。”

  “為了這一天,我在腦子里想了多少遍,十次?一百次?自從三個月前你答應我會帶我學習狩獵,我還以為我會拿著劍,對著那些尖叫的怪物劈砍,就像那些故事說的那樣。”

  “但今天,這些都毀啦。”男孩惆悵的望著遠處,“結果從早上到中午,從中午到晚上,整整一天,我們干了什么?”

  “一只像羊糞的地行蟲,還有兩只長著翅膀的大耗子?”

  “我的天!我們在荒地上轉了一天,就像個傻子,哦不,簡直像個木樁子一樣,無論是那只會飛的耗子還是那個會吐口水的蟲子,你都讓我站在你后面二十步遠的地方,不要亂動,不要亂跑,待著原地,你對我說。”

  男孩朝地上用力吐了口唾沫,“那么遠,我連耗子和蝙蝠都分不清,更別說學狩獵了。”

  獵人的身形頓了一下,然后,他說“你要知道,那些怪物一般都在晚上出沒。”

  男孩夸張的點頭。

  “是啊,是啊,然后那些晚上活動的怪物大多很可怕,連圣殿的騎士團都不敢在夜晚隨意活動,你們大人都這么說。可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可以隨便糊弄的小孩子了。我要做個獵人,如果這樣畏手畏腳的,怎么……”

  獵人打斷了他:“羅特,你要知道,最強大的騎士也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

  羅特抓了抓頭發,頭上的樹葉飄落了下來,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嘟囔著:“可我只是想學狩獵。”

  “所以,你現在更應該好好按照我的要求。”獵人繼續說,“畢竟,很多可能成為獵人的人都是因為這個緣故死掉的。”

  …………

  “嘿!老威爾,你看那是什么?”

  “小子,我有沒有告訴你,對尊敬的父親大人要用上敬稱。”獵人伸出一只手,擰了擰男孩的耳朵,沒好氣的說道。

  “可村子人都這樣叫你,嘶——”男孩叫了起來“疼疼疼——父親大人,我錯了,你看那邊地上會發光的是什么啊?”

  獵人朝男孩指的方向望了望,昏暗的地面上有幾處散發著天藍色的光暈。

  他瞇了瞇眼,“是陀爾花(tr?vl)。”

  “花?我還以為是寶石呢。”男孩的失望溢于言表。

  “寶石可不會在夜晚發光,但陀爾花卻會。”獵人指了指遠處散發著藍色光澤的花朵,“這些花,到了晚上就會發光,而且,它們總是朝著月亮。”

  男孩又有了興趣:“那它們為什么會發光?這些花有毒嗎?”

  獵人聳了聳肩,“為什么發光,這恐怕只有牧師才知道,不過我們只要知道這些花沒有毒,也沒有用就足夠了。”

  …………

  男孩朝陀爾花的方向走去。

  “羅特,你在做什么,該回家了!”

  “我要摘幾朵回家,反正你都說它們沒毒了。”

  獵人有些惱怒,不是因為男孩的幼稚的舉動,而是因為在夜晚中偏離行跡的舉動往往會招致危險,還有麻煩。

  這對于一個獵人來說,是必須恪守在骨子里的法則。

  獵人走在男孩身后,語氣極為不滿:“你必須給我一個理由,我會據此考慮晚上要不要給你點教訓。”

  男孩擺了擺手,沒有回頭:“你知道,安娜最喜歡這些好看的花朵,而且,她最近在跟著老格林學什么……哦對,學草藥學。”

  獵人沉默了一會,沒有說話。

  男孩回頭望了望,不過老威爾的面孔籠罩在夜色中,他看不清。

  羅特摘下地上的花朵,這些花的確就像老威爾說的那樣,花心朝著月亮,那些淡雅的藍光正是從這花心散發出來的。

  “真棒!瞧瞧,這陀爾花真漂亮,”羅特將鼻子湊向花心,“嗯,香味也很濃,安娜肯定會喜歡的。哦對了,老威爾,它們為什么叫陀爾花?”

  獵人嘆了口氣,“好吧,我得收回剛才的話,陀爾花其實是有用處的。”

  “在荒地上,陀爾花并不算常見,但卻相當有用處。當夜晚來臨,路途中的人可以通過陀爾花來判別方位,月亮每天從西至東,而陀爾花的朝向就是從東到西。

  所以,它才被稱作陀爾花,因為這個發音在過去的意思好像是“旅行”?如果被摘下,它們不會立刻死去,但三天內就不再會發光。”

  男孩搖搖頭:“但即使知道,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把它們摘下,你瞧,它們多漂亮,安娜見到后一定會很高興的,”他頓了頓:“但如果一直長在這兒,我覺得,安娜永遠也不會來這塊破地方。”

  獵人點了點頭,說:“是啊,我希望也是。”

  男孩望著前方不遠處的最后一朵陀爾花,又掃了掃手上的一把花束,都摘了吧。

  這樣想著,他跨出了兩步。

  腳尖傳來的異物觸感讓他知道自己撞到了某種東西,但慣性使得他繼續向前,他看著自己的視線中的那朵陀爾花逐漸靠近放大,他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什么。

  他將手中發陀爾花握緊,伸向背后。

  …………

  “砰——”

  一陣天旋地轉,他的臉貼在草地上,還好地上沒有什么棘刺,只有被壓扁的一朵陀爾花。

  他吐了吐嘴里的草屑,手上的那些花依舊完好,這讓他松了口氣。

  于是,他看向剛才絆倒他的東西。

  “啊!”

  …………

  獵人皺了皺眉,“所以,你為什么覺得他是個死人?”

  羅特有些難為情,“剛才我的腳撞到的那個地方,很硬很硬,就像死人,唔,你知道,死人都是很硬的。”

  獵人眉頭挑了挑:“嗯,我知道,所以你就把他當做死人了?你可是要成為劈砍怪物的獵人,怎么連死人都……”

  “獵人也是需要成長的。”男孩梗著脖子反駁道。

  獵人不再和他斗嘴,他俯下身,打量起了地上的那個地上躺著的身影。

  那是一個年輕人,看上去不到二十歲,顎骨突出,鼻梁高挺,雙眼緊閉,面色蒼白。

  他穿著厚實的扎甲,看起來用的是上等的材料,制作的手藝也很巧,獵人沒有看到串聯的繩索,只看到了甲胄在夜色中泛出的冷光。

  兩側坎肩的位置各自有一條蛇型的圖案,確切的說是一條朱紅的蛇盤踞在黑色的劍上,編織出一種妖冶的美感。

  扎甲下端的腰身處有一個皮革的劍鞘,一把劍正牢牢的插在鞘里——剛剛羅特無疑絆在了這把劍上。

  劍藏在鞘里,往往比暴露在外更引人注意。

  但最吸引獵人的并不是這人的行裝佩劍或者外表年齡,而是年輕人的頭發,不長,墨色的碎發像是凌亂的野草,堪堪遮住眉梢——是的,純黑色的。

  色澤如烏鴉的羽毛,在陀爾花微醺的藍光下,簡直黑得發亮。

  老獵人可以向狩獵之神起誓,他這輩子從來沒見過人有這樣黑亮的發色——真是不詳的顏色。

  獵人心想。

  他用腳輕輕踢了踢年輕人的身體,沒有反應。

  獵人逐漸加重了腳上的力道,又踢了幾下。

  沒有反應。

  獵人并不失望,他對此早有預料,畢竟,只要是一個頭腦清醒的人,即使在落魄窮苦,也不會選擇在荒地上躺著過夜——因為隨之而來的,將是永恒的沉眠。

  他清楚的知道對方還活著,盡管呼吸微弱,身體的起伏微小,但多年磨礪出的敏銳直感,讓獵人很快的注意到了這一點。

  但此時對方是真的昏迷,還是偽裝出昏迷的假象,獵人卻不能直觀的看出。

  雖然對方看似沒有偽裝的動機,雖然對方看似奄奄一息,但獵人格外警惕。

  這也是他為什么寧愿做個獵人,也不愿整天去面對那些村民的原因。

  獵物雖然可怕,但它們帶來的威脅與恐懼都是顯而易見的,但那些和打交道的村民,那偽裝的很好的淳樸與老實,卻往往給他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煩與苦惱。

  那是真的糟糕。

  …………

  “走了。”獵人站起身,語氣凝重的對男孩說道。

  “可……”男孩顯然有些猶豫。

  “你不走不就把你扔在這兒了。”獵人說著,轉身往回走去。

  “我們就這樣走了……他還活著,不是嗎?”男孩反問。

  “的確,他還活著,但我們只要做好我們原本的事,你也注意到他的頭發了對嗎,羅特?”

  “那又怎樣?”

  “這說明他來自城外,是外來者。”

  男孩咬住下唇。

  “我不會把他帶到城主府,這就是我們唯一能幫他的”,獵人補充道,“即使這意味著我們將與五十夸托失之交臂。”

  五十夸托,大概是他們家一年的支出了。

  男孩站在原地。

  男人等了一會,男孩毫無動靜,在他耐心快要耗盡的時候,他聽見男孩一字一頓的說,“老羅爾,我知道為什么你現在是個獵人而不是騎士了。”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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