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約摸兩刻鐘的時間,門推開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他頭戴黑色的小紗帽,兩鬢中偶有些銀絲,容長臉,倒也慈眉善目。穿一身青色的長袍,衣領和衣袖都很寬大,足踏著木屐,儼然一副東桑人的打扮。
“吾就是這里的東家野口一郎,讓各位久等了。”那人操著不標準的大梁話頷首很有禮貌的朝恒薔他們深深鞠了一躬。
不知怎的,恒薔一見這種類似島國人的穿著和舉止,內心就莫名的排斥,懶懶抬眼瞟他一眼,冷冷的說:“妙哥兒兩萬兩,癩子一百兩,不然本小姐直把人搶走。”
“小姐是爽快人,但也給的太低了,這樣吧,就當為我靈韻風打響招牌,吾給您一次少到位,妙哥兒三萬八千兩,癩子四千兩。”野口一郎帶著親和的笑容說道。
“妙哥兒兩萬,癩子一百,不然就搶走!”恒薔毫不松口。
“哦,這怎么可以?那吾就血本無歸了!妙哥兒是花了三萬兩買來的,供養他快兩年花了很多銀子。癩子原名瑤曲,以前可是謫仙街屈指可數的美男子,吾花了五萬兩去挖他,芳草閣的東家都不愿意,后來還是吾得機會與他東家豪賭十場才僥幸贏了他來,堪稱我靈韻風的鎮店之寶,不是他生了渾身癩瘡醫治不好完全失去價值,你就算給吾八萬兩也不會賣的,四千兩只是他這半年來的吃穿用度而已,身價我都沒和您提!”野口一郎手舞足蹈的比劃著。
“哼!妙哥兒就不說了,我最多給你個本錢。而癩子,他那樣子還有什么身價,而且我估計他離死都不遠了。若沒人買他,說不定下月他腿兒一蹬你就真的血本無歸。看著你態度好的份兒上,我再加些,四百兩封頂!”恒薔一拳砸到桌上,直視著他。
“這……”他貌似為難的皺著眉,猶豫一時后,一甩袖子,“好吧!貶家就是買家,看在小姐的誠意上,妙哥兒就三萬兩!癩子一千兩!如此放血的價,就當我和小姐交個朋友!如若不行,大家撕破了臉,我們東桑人再不敢來大梁做生意,小姐的聲名也有損失。”
恒薔還想張嘴堅持自己的想法,結果平安郡王馬上站起來像撿了大便宜似的大喊成交。害得她只好將話吞進肚里。
“好,一言為定,立刻拿他們的賣身契來,今夜就贖走他們。”平安郡王激動的說。
“好地,吾這就派人給王爺拿上來,小姐您就下樓去作詩唱歌。說實話,小姐適才做的詩和唱的歌真是妙極!吾對小姐相當之佩服!相信我們靈韻風的客人再次看到小姐的精彩表演,一定會激動的不得了。”野口一郎眉飛色舞的說道。
“作詩唱歌?”恒薔和平安郡王都奇怪的看向他。
”是啊!”野口一郎點頭說道。
“是什么是?你哪只耳朵聽我表妹說要再做詩歌了?”平安郡王有些生氣。
“呃……我們靈韻風的規矩,清倌人的初夜只能拿詩歌換取,癩子到現在還是清倌人,所以要贖走他先得換走他的初夜,而此事對于小姐來說不是手到擒來嗎?”野口一郎攤開雙手一臉輕松的看著她們。
“什么……?”恒薔皺起眉頭,一顆激動的心仿佛從高空落下。
“你簡直在開玩笑,為掃茅廁的癩子作詩唱歌,虧你想的出來!不可能!本王是堅決不會讓表妹做那種事的!”平安郡王沉下了臉。
“王爺,我們東桑人做生意就講的是誠信,詩歌換初夜是我們靈韻風的特色。這是整條謫仙街都知道的事,我們不能自己破壞自己的規矩。”野口一郎非常認真的解釋道。
“行了,我給你四千兩直接走人!”平安郡王拿手比了個四在他面前晃悠。
“抱歉,傳出去我們就不好和別人做生意了。”他遺憾的搖著頭。
“他只是個掃茅廁的,誰會注意?我們也不會告訴別人的!”平安郡王不耐煩的說道。
“真的不可以啊王爺,我們靈韻風自開張以來,賓客紛至沓來,許多同行們都嫉妒的不得了,總在尋找機會破壞我們的名聲,所以,我們是格外小心。而我們東桑商人最重誠信,我們自己不能騙自己!抱歉很抱歉!”他不停地低頭致歉,可就是不松口。
僵持之下,屋內幾人沉默了。
恒薔心中實在有些矛盾,硬搶顯然不是上策,但想著頭纏紗布滿身癩瘡像木乃伊一樣的瑤曲坐在舞臺上,她卻在一幫猥瑣嫖客的注視下為瑤曲又是寫情詩又是唱情歌的,那場面實在辣眼睛。可是,瑤曲不停地向她磕頭求救的畫面在她腦中揮之不去,他悲催的敘述自己可憐身世的話語也老在耳邊回蕩,她的良心使她無法坐視不理。她舉棋不定,手指在桌邊敲敲停停,想去又不想去。
“悠然小姐!”水千秋站在恒薔身后嗲的要死的叫道,“癩子那么臭那么惡心,要不了多久就會爛透的,到時一千兩豈不浪費了?不如賞我,還可以讓您消遣個十次八次的。”他媚笑著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輕輕撫摸。
野口一郎的眼中瞬間泛過一層陰鶩,轉而由裝得跟個老好人似的中肯的說道:“是啊,千秋說的沒錯,小姐要三思。癩子如今連飯都快吃不下去了,前天暈倒在茅廁里,大家嫌他長瘡不愿意靠近救他,還是吾去潑了盆冷水他才慢慢醒來,這樣的人估計小姐買回去也用途不大!”
恒薔迅速抬眼,心中隱隱作痛,“你們為什么不給他請大夫醫治?”
“吾當然請了,可惜非但治不好還越來越嚴重,最后只得放棄了。幸好當初是賭贏了得來的,否則吾心日日都要滴血!”野口一郎拍拍胸口搖頭說道。
恒薔垂下眸又沉默了……
“表妹,還是不要……”一旁的平安郡王走到恒薔身邊輕拍她的肩膀,但話還未說完,妙哥兒走來打斷了她的話。
“猶豫不定就是你的心放不下,喝杯茶定定神,此茶如此清亮還能看見自己的影子!”他淡笑著端起茶壺為恒薔的茶杯里添上清綠的茶水,動作輕緩的把茶杯遞到她手邊。
“我的心放不下?”她接過茶,低頭看向杯中,清綠澄澈的茶水在杯中微微晃動,水中變了形的倒影也在晃動,但那張臉又是誰的?
一絲靈光在恒薔腦中驟然劃過,如同流星劃過暗夜,瞬間點亮了人的眼睛。
恒薔立即抬眸看向妙哥兒,卻見他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正看著她,“難得來一次,何不好好玩一把?”
“呵……”恒薔揚起嘴角,慢慢站了起來,“你是取了這藝名兒后才這樣妙的還是一直都這樣妙?”
妙哥兒抿嘴一笑,“小姐一貫就會取笑人嗎?”
恒薔瞥他一眼,抖了抖衣襟,“一會兒你站樓上取笑我便是。”
說完轉身對著水千秋拽酷的歪著嘴角,突然出手在他的腰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本小姐要去作詩唱歌了,你還不滾下去給本小姐報幕!不想要蠟燭和皮鞭了是嗎?”
“嗯……”水千秋隱忍的悶哼一聲,“人家想要!人家這就去!”
“千秋,今日難得遇見悠然小姐二次登臺,吾要親自為小姐報幕,你快去把瑤曲接來,要快!”野口一郎一邊對水千秋吩咐著,一邊伸手邀請恒薔,“請,悠然小姐!”
恒薔也不理他,回頭沖著平安郡王和妙哥兒微微一笑,大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