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早得到了吩咐,所以玉宸宮上下并不忙亂,而后殿蓮花池水閣中的桌子上,幾十個小瓷碟擺了一應果點,每個碟子中只有兩三個果子或是蜜餞,看上去五顏六色極為喜氣。而一旁的銅壺中,已經溫溫熱了一壺酒,沈貴正在小心翼翼地照看著。除了田菁和太后帶來的幾個女官和大太監之外,再無半個閑人。
雖說外面冰天雪地,但是,水閣中燒著炭火,又有溫熱的酒暖胃,用了幾個果子之后,太后便越發笑意盈盈。蓮花池邊的幾株臘梅已經開了,雖不及*的梅花開得紅艷,但那枝頭的星星點點馨黃,依舊分外惹眼,更不用說那一絲絲沁人心脾的清香了。
“還是夙兒你這里自在,又干凈又通透,還沒有外人煩心!”
“太后成日勞心勞力,自然覺得這里清靜。”崔夙令沈貴又往太后面前滿滿斟了一杯,又將自己的酒盞斟滿,便舉杯笑道,“我再敬太后一杯,惟愿天下百姓在太后治下盡得太平喜樂,舉國上下豐衣足食!”
聽得如此祝詞,又見崔夙仰頭一飲而盡,太后頓時大悅,舉杯滿飲之后便笑道:“這合宮之中,便只有你最知道哀家的心思。別人只知道祝哀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哪里想得到天下黎民?好,好!”
三四杯下肚,又被崔夙這話一激,太后便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負手臨水而立,目光中流露出幾許深遠。一陣寒風吹過,她的身子卻紋絲不動,看不出半點暮年之色。
“先帝晚年便一直身體欠佳,都是哀家協助他打理政務,原想著等到幾個小輩長進之后,便能夠分擔一二,誰知道他們竟如此不爭氣!一個因為女人而鬧得天下不寧,一個只知道享樂而廢了朝政,就是如今皇帝,也只是專心于書畫,玩物喪志,不肖于先帝遠矣!都道是哀家握權不放,可是,前頭兩個在位的時候,哀家何曾沒有放權,結果怎樣?朝中一道政令,苦的便是天下百姓,上梁不正下梁歪,倘使連天子也行事不正,底下的官員又會如何?”
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太后發出如此感慨,但崔夙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陣激蕩,臉上自然而然地帶出了幾許欽佩。也許這席話中半真半假,但是,其中那雄心壯志卻是確鑿無疑的。怪不得那許多大臣全都拜伏于太后氣度,怪不得那無數將士都甘聽太后驅策,世上之事,名正言順固然能得人服膺,而高于人上的氣度卻更能得人心。
佇立了一會,太后便轉過身來,見崔夙臉色潮紅,眼睛熠熠發亮,遂微微點了點頭。她的目光從周遭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待落到沈貴身上時,卻突兀地停了一下,仿佛不經意地問道:“聽說你從尚食局調來了一個人,便是他么?”
崔夙猛地驚醒過來,連忙朝沈貴打了個眼色,這才起身從容不迫地答道:“正是,那一日我見他為人陷害,頗為可憐,誰知細細打量之后,竟發現昔日有一面之緣,最后就把人留下了。”說到這里,她突然前行兩步跪了下來,“太后,我知道他原是罪人,入宮的時候又用了其他手段,罪責不輕,只請太后念在昔日我和七哥兒時玩伴舊情,容許我留下此人。”
沈貴打從太后注意到他的時候便心驚膽戰,待聽得太后問到自己,一時嚇得腿都軟了。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崔夙竟會在太后面前如此直截了當地坦白所有事實,甚至還為自己求情,心中頓時五味俱全,情不自禁地便俯伏在地連連叩頭。
“太后,此事都是奴才為了求一條活路膽大妄為,和郡主無關。郡主好心收留了奴才,奴才感恩不盡,但凡有罪責,都在奴才一身!”
“你倒還算有良心,不枉夙兒救你一命!”太后居高臨下地打量了沈貴兩眼,隨手便把崔夙拉了起來,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宮中人人都是明哲保身,若是別人,聽到新平郡王從岳州失蹤,忙著和他撇清關系還來不及,就是曾經收留了他府中舊人,恐怕也是殺人滅口免得夜長夢多,也唯有你還會為了一個小太監而求情。”
盡管臉色有些蒼白,但崔夙的回答依舊毫不退讓:“太后明鑒,若是要絕情絕義,我當年便不會為七哥求情!”
“唉,你這孩子!”太后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去管地上的沈貴,拉著崔夙的手便再次走到了池邊,“這滿池蓮花在夏日開得再燦爛,到了秋冬之日也不過是形同枯草,這本是世間常理。你的性子哀家一直很嘉許,但仍需記得,剛則易折!”
“太后的教誨,孫兒記下了!”
聽到這里,崔夙不由心中松了一口氣。太后既然下了如此斷語,那便是說此事完全無礙。經此一事,不僅沈貴的事情不再會成為別人的把柄,就是別人也難以把李明澤失蹤的事牽扯到她的頭上。當下她又對沈貴喝道:“太后饒了你這一遭,還不趕緊謝恩!”
沈貴只是憑著心中一股信念強自撐到現在,此時猛聽到這句,自然知道得到了赦令,偏偏身子已經癱軟動彈不得,費了老大的勁方才向前挪動了兩步,沙啞著嗓子拜謝道:“奴才謝太后恩典,謝郡主恩典!”言罷竟是泣不成聲
對于一個小太監的感激涕零,太后自然是不以為意,此時見他落淚,臉上又是情真意切,不由也有些感傷。可當著眾人的面,她卻只是微微點頭,不在這個話題上再作糾纏。
田菁剛剛回宮,因此對于這一段有些猝不及防,及至見到崔夙向自己頷首微笑,她方才明白崔夙借機解決了一件大事,不覺搖了搖頭。發覺氣氛有些僵硬,她靈機一動,便悄悄回房取來了一支玉笛,也不出聲提醒,在角落中輕輕吹奏了起來。
笛聲先是低沉,隨后便一陣陣拔高,幾個悠揚的轉折音之后,立刻歡快了起來。仿佛這茫茫雪地之中多了不少小生靈,正在那里忘情嬉戲;又猶如大風吹起朵朵梅花,紛紛揚揚灑落于地。只是須臾,水閣之中便似乎蕩漾著一縷清新的微風。
太后和崔夙先是一愣,隨后便發覺了正在凝神吹笛的田菁,對視一眼后全都露出了又驚又喜的微笑。而此時,侍立一旁的張年連忙朝四周的幾個太監女官使了個眼色,等到他們一一退出,自己也躡手躡腳地溜了出去,唯獨留下了正在熱酒的沈貴。
一曲完畢,太后頓時撫掌贊道:“三年了,三年未聞阿菁這笛音,如今聽來依然妙不可言。宮中教坊便是有再多高手,卻也及不上你的清新自然!”
崔夙心中歡喜十分,連忙附和道:“菁姨的這絕妙技藝,別人自然比不上!”
田菁正欲謙遜,外頭突然響起了一陣女人的喧嘩聲。幾乎是剎那之間,太后剛剛那輕松愉快的笑容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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