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徐堅，南初只是隨意讓沈文替自己收拾了幾套換洗衣服，下樓的時候目光和抬起頭的顧凜琛撞上。

　　少年磨了磨牙，倏地朝著男人彎了彎嘴角。

　　惡劣而挑釁。

　　垂下的手微微收緊，顧凜琛低頭收住眼底的情緒，借著扶眼鏡的動作吐出一口濁氣。

　　眉眼卻無端籠罩著幾分煩躁。

　　……

　　清脆的鐘聲敲響，懷里的書被跑出來的學生撞灑了一地。

　　商晚朝著滿臉愧疚的男生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蹲下身子將掉落的本子一本一本撿起來。

　　目光落到了稍微遠一些的最后一本書，商晚挪了挪步子，伸出手。

　　冰涼的指尖和少年柔軟的指頭碰上。

　　女孩兒溫吞地抬起頭。

　　少年下意識彎起眼睛，白皙的軟臉蛋兒漂亮乖巧。

　　他壓低了聲音，似乎在掩飾見到女孩兒的歡喜，矜持地抿了抿唇：

　　“姐姐！”

　　商晚指尖微頓。

　　少年已經大著膽子，順著指尖往上，染了溫熱的氣息逐漸攀巖，指骨微蜷。

　　很輕很慢的握住女孩兒的手。

　　無緣無故瞎撩什么？

　　商晚抬眸瞪了他一眼，軟乎乎的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威懾力。

　　少年怔了一下，手已經被女孩兒甩開。

　　地上的本子似乎比他更有吸引力。

　　南初鼓了鼓白嫩的腮幫子，像是生氣的小倉鼠，漆黑漂亮的眸子露出委屈。

　　站在一旁的男生局促地捏了捏手里捧著的糕點的紙殼子，見女孩兒起身，連忙遞了過去：

　　“先生，這是我們自家烤的，想送來給先生嘗嘗?！?p>　　其實是表達感謝。

　　畢竟亂世能活命就已經很不錯了，可先生竟然還在這亂世之中為他們這些平民百姓開了一所學堂。

　　學些知識，日后方能茍全。

　　南初微微瞇起漂亮的眼瞳，伸出手幼稚地拉住女孩兒甩開自己的手，看向男生目光警惕不悅。

　　很樸素的紙殼子，里面放了四五塊糕點，還有白芝麻點綴。

　　已經是很費心了。

　　商晚將書全部用左手抱住，輕輕拿了一塊邊緣的糕點，當著男生的面咬了一口。

　　基本都是用大白面做出來的，很干。

　　但是在這種時候，對于平民而言，白面都已經是奢侈了。

　　為了感激能讓自己的兒子有學上，所以心甘情愿拿出可能是逢年過節才會舍得吃的大白面，做了最樸實無華的糕點送來。

　　女孩兒很平靜地吞咽下去，抬手拍了拍男生的肩頭，淡淡的嗓音不疾不徐，輕而易舉就能撫平煩躁。

　　她將遞過來的紙殼子往男生那邊推了推，嘴角的笑容很輕：

　　“我吃過了，很好吃，剩下的你帶回去，你和你的父母也嘗嘗。”

　　男生為難地捧著不知所措：

　　“先生都收下吧，這些是為先生做的?！?p>　　少年聽到稱呼，耳尖動了動。

　　女孩兒的頭發只到肩頭，微微的卷，被淺色的圍巾攏在了脖頸里。

　　很平常的藏青色大衣，將嬌小的女孩兒包裹起來，白色的花邊遮住了腳踝的位置。

　　明明比那些呆愣不知趣的教書先生好看多了。

　　南二少指尖微蜷，不動聲色朝著女孩兒靠近了些。

　　“你才是讀書人，你吃飽了，才有力氣讀書?！?p>　　商晚無比清楚進學堂這些人的身份。

　　所以這些東西，她基本上都不能收。

　　拿了一塊，只是讓對方安心。

　　雪地里，女孩兒露出來的半只耳朵被凍得發紅，小臉兒也透著冷氣。

　　她看著面前瘦弱的男生，一字一句：

　　“最近降溫厲害，去大帥府設的濟民倉領些棉布回去做身衣裳，再添點木炭，身子熱了才能讀進去書?！?p>　　濟民倉是原主出國前就辦起來的。

　　邵梟在民眾間的威望和信服力增加，大部分來源于濟民倉積攢下來的好名聲。

　　想到讀書，男生捧著紙殼子很用力地點頭。

　　轉過身跑了幾步，又驀地回頭，朝著女孩兒鞠了一躬：

　　“先生，等我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會報答您！”

　　十五六歲的男生站在堆起白雪的走廊邊，大冬天身上也只有很薄的一件外衣，臉上被凍得發青。

　　眼底卻凝結著勢如破竹般的堅定。

　　商晚點了點頭，男生跑進雪地里，身影逐漸被白雪覆蓋。

　　指尖覆上一片溫熱，女孩兒回過頭，少年彎腰，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點。

　　柔軟的舌尖有意無意碰了碰女孩兒冰涼的指頭。

　　掀開的眸子眨了眨，頗為無辜地直起身。

　　唇角沾了幾顆白芝麻。

　　吞咽有些費勁，像是在吃蕎面疙瘩，南初微微皺眉。

　　很多年沒有嘗過這種東西了。

　　“吃不下去就吐出來?！?p>　　女孩兒只是靜靜地抬起眼睛看著他，一貫的冷淡。

　　南二少驀地抿起唇瓣。

　　想到女孩兒方才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幼稚地生出逆反心理，皺起臉蛋兒費力吞咽下去。

　　理了理剛剛被撿起來的書，女孩兒身后就是皚皚的白雪，清冷的眸子露出疏離冷淡：

　　“你沒必要為難自己?！?p>　　少年倏地繃緊了唇角。

　　唇瓣間隱隱還殘留著女孩兒身上的味道。

　　他伸出手，想將女孩兒抱著的書接過來。

　　被避開了。

　　精致的眉眼微微擰起。

　　少年深邃的眸子微凝，快速劃過一抹莫名的戾氣。

　　避開受傷的左手，南初垂下眼瞼，溫吞而強勢地，將書扯了過來。

　　商晚：“……”

　　“我本來以為，邵伯父對你那么疼愛，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大小姐，怎么會知道五谷雜糧的苦。”

　　少年抬起眼皮，眼瞳閃了閃，被紗布包著的手心顯得異常臃腫。

　　他費力動了動手指，牽住女孩兒的指尖。

　　一陣鈍痛從手心傳出來，少年眨了眨眼，歪著頭看向被自己拉住的指頭。

　　料定她不會再甩開。

　　唇角彎了彎，溫軟淺淡的笑容摻了幾分雪地里的冷：

　　“我三四歲的時候，被人丟在雪地里，連硬得像石頭一樣的面疙瘩都吃了好久?！?p>　　在他被大帥府拒之門外之后。

　　在他被自己的親生母親丟在雪地里之后。

　　在還沒有被梨園園主收養之前。

　　與狗搶食，被乞丐嫌棄丟出乞丐窩。

　　那段日子太久太漫長了，似乎早就應該被淡忘。

　　可他忘不掉……

　　母親滿眼冷漠無情，明明語氣還是如一貫的慈善和藹，卻毫不留情將他丟在梨園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