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宅墻外，陳箔抱著肩，背靠墻壁，笑嘻嘻地瞧著羅科。

　　“你居然偷聽！”羅科沉下臉。

　　“自古隔墻有耳，你不知道？”陳箔理直氣壯。

　　羅科懶得和他理論。

　　“你來干啥？”他問。

　　“不干啥，我說過，這片是我的地盤，還不得時時走走看看？”陳箔反問，“對了，咱們說好的，我帶你找林若水，你把槍借給我玩玩。”他伸出一只手，湊到羅科面前。“拿來吧。”

　　“槍不在我身上。”羅科說。

　　“在哪兒？”陳箔注意地看著羅科。

　　“急啥，”羅科說，“我既然答應了，就一定做到。我正好有事找你，咱們找個僻靜地方說。”

　　陳箔也不說什么，在前帶路，不一會兒，兩人來到上次河岸邊的柳樹下。

　　“陳箔，我想做點生意。”羅科正色道。

　　“什么生意？”陳箔漫不經心地問。

　　“暫時還沒想好，所以問你，眼下什么來錢快。”

　　“除了盜搶，再沒什么了。”陳箔一本正經。

　　羅科有些無奈。

　　“不想合作算了。”他轉身欲走，陳箔忙上前拉住。

　　“開個玩笑，你還認真了，”陳箔賠笑道，“想賺錢，當鋪，妓院，賭場，三者任選。就是水深，要有行家指引才行。”

　　“除了那些，還有別的嗎？”羅科無奈地問。

　　陳箔想了想。

　　“倒手古玩也行。你識貨嗎？”

　　羅科眼前一亮，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還記得曲景天收藏的古籍歙硯什么的，自己雖然不懂，卻也零零碎碎地聽曲景天念叨了不少，什么金星眉紋玉帶，廟前紅廟前青什么的。

　　若真能淘幾件，即便眼下發不了財，帶回去也是俏貨。要知道，這可是百年前的嘉慶年間呢。

　　心意已定，羅科和陳箔便開始細細商議，約定時間，一起去古玩街走走，先看看再說。

　　翌日上午，兩人來到古玩街。

　　陳箔輕車熟路，領著羅科一會兒進了這家店鋪，一會進那家，問這問那，煞有介事的樣子，仿佛無所不知。

　　一開始羅科還有些緊張，漸漸便放松下來。

　　他懷里揣著林若水的手鐲典當后喚來的五百兩銀子，底氣足了不少。

　　在一家古玩鋪，羅科看中了幾塊歙硯，幾個來回的問價還價后，心意已定，正伸手去懷里掏銀子，陳箔忽然扯了他袖口一下，遞了個眼色。羅科便明白了。

　　離開店鋪，走出很遠，陳箔見四周無人，低聲道，“大哥，你急什么？”

　　“我覺得差不多了。”羅科解釋。

　　“早著呢，至少還能再講下去三層。”陳箔蠻有把握地說。

　　羅科眨眨眼，“那么多？”

　　“聽我的，”陳箔說，湊過來耳語幾句。羅科點點頭。

　　商議妥當，兩人回到那家店鋪，老掌柜的依舊笑瞇瞇地坐在柜臺后，見了二人，神色絲毫未變。

　　一個時辰后，兩人走出古玩鋪。

　　羅科手里多了個沉甸甸的包袱，臉上喜滋滋的。陳箔則一臉得意。

　　“怎么樣，我說得沒錯吧？”陳箔笑嘻嘻地說。

　　“嗯。”羅科附和道，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入懷，掏出二十兩銀子塞進陳箔手里。

　　“就剩下這么多，都給你吧。”

　　陳箔墊了墊，毫不客氣地揣進懷里。

　　“他不會騙咱們吧，”羅科不確定地問，“真的是宋朝早期眉子坑的抄手硯，沒錯吧？”

　　陳箔努努嘴，“這我就不知道了。你不是懂嗎？我只管砍價。”

　　“我也不十分懂，只聽人說過一些。”

　　“那就是你的事哦。出了問題別找我。”陳箔推得干干凈凈。

　　“放心吧。”羅科說，心想什么你我，還不是一個人嘛。

　　“對了，”羅科忽然想起什么，“陳箔，你是不是加入了什么反清復明的江湖幫派？”

　　陳箔眨眨眼，“你聽誰說的？”

　　“別管我聽誰說的，有沒有這回事？”

　　“有如何，沒有又如何？”

　　“沒有就算了，有的話，聽我一句勸，不要摻乎那些事。”

　　“為啥？”

　　“以我的了解，歷史上的確有不少朝代更迭來自民間起義，然而此后一百年間卻并無此事。你別枉自丟了行命，犯不上。”

　　“以后的事，你咋知道？”陳箔狐疑地瞧著羅科。

　　羅科一時語塞，笑道，“聽我的便是，不會坑你的。”

　　陳箔聳聳肩，“你要去哪兒？”

　　“迷霧客棧。我約了朋友在那見面。”

　　陳箔朝右邊一指，“往那邊走。我就不陪你了，就此別過。”

　　“你去哪兒？”羅科不放心地問。

　　“我有事。”陳箔拱拱手，“回見。”

　　說罷，他大步走開。

　　羅科計劃將硯臺和那把匣子槍一起藏在客棧房間的屋櫞上，日后再取。

　　雖說眼下住在林宅，卻不是長久之計，白天不在時，沒準兒有人進屋查看他的東西。客棧就不同了，離開前，他叮囑過房間不用打掃，平時也不許人進去，所以不擔心。

　　他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往前走，不知不覺中錯過了陳箔指給他的那條胡同。意識到情形不對后，他立即折返回去，遠遠地瞥見先前那家古玩店門口人影一閃，像是陳箔。

　　羅科心念微動，立即悄悄跟了過去。

　　在店門口，他偷眼望去，果然看見陳箔背對門口，一邊和老掌柜的低聲說著什么，一邊接過一包銀兩揣進懷里。

　　羅科一時呆住，哭笑不得。

　　這家伙，坑人坑到自己身上了。

　　他嘆了口氣，走到門前站住。“陳箔！”

　　陳箔回頭看了眼，伸了伸舌頭，拔腿朝柜臺后跑去。

　　羅科三步并兩步進了店堂，正欲追過去，卻被老掌柜攔住了。

　　“公子何事？”老掌柜笑瞇瞇地問，“后面是內宅，不方便。”

　　“我找他！“羅科大聲喝道，氣得劍眉倒豎。

　　“誰？”老掌柜依舊不露聲色。

　　“剛才那個人，陳箔！”羅科欲推開老掌柜，袖口卻被對方又老又硬的干手指抓得死死的。

　　遠遠的，后門吱嘎響了一聲。

　　羅科知道，追也沒啥意思了。

　　他將包袱摜在柜臺上。

　　“退銀子。”他簡單地說。

　　“退什么銀子？”老掌柜的一臉茫然。

　　“少廢話，不然我就報官了，告你個經商欺詐。”羅科嚇唬道，心里的氣不打一處來。

　　“公子若再糾纏不休，報官的就是在下了。”老掌柜慢條斯理。

　　“明明是你們串通，騙了我銀兩，報官我還怕說不清嗎？”羅科提高聲調。

　　老掌柜打開包袱，拿起一塊硯臺看了幾眼，隨后放下。

　　“我勸公子趕緊離開此地，否則待會兒想走都走不了。”

　　“什么？”羅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幾日隔壁福寶齋被竊，丟了不少珍貴收藏，其中就有這幾只硯臺。店掌柜已經報官備案，待會兒若有其它懂行的客人經過，發現在公子手中，你可就說不清了。”

　　“可是——這是你剛才賣給我的啊，四百八十兩銀子。”羅科瞠目結舌。

　　“本店從不收贓物，”老掌柜正色道，“這是陳箔昨晚臨時存放的，說好利潤分成，我才配合他演了這出戲而已。”

　　羅科一時呆在原地。

　　“既然你配合他，就是共犯，也脫不了干系。”羅科恨恨地說。

　　“在衙門里，我自然不會這么說，陳箔也不可能認，”老掌柜的繼續說，上下端詳羅科，“我看公子氣質不凡，是個老實人，才實話實說。若是到了衙門，我自然不會這么講。一旦我和陳箔沆瀣一氣，說你上門兜售贓物，有和賊匪竄通的嫌疑，麻煩的可就是你咯。”

　　這回羅科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離開古玩鋪，羅科走街竄巷，一門心思想著找到陳箔，恨不得親手掐死他。

　　當然，恨歸恨，還是得讓陳箔好端端地活著，為的是自己也能好端端地活著。

　　包袱里的歙硯暫時肯定是無法出手了。一旦被好事之人舉報官府，就有身陷囹圄的危險。將來能否帶回去也未可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街上人流熙攘，不時有馬車嶙嶙駛過。有幾次，羅科遠遠瞥見一個人影，看著很像陳箔，追上去一看卻不是。

　　不知不覺中，他到了東城門。

　　門洞下，一個騎著高頭白馬的瀟灑公子牽著韁繩，正悠然出城。

　　羅科遠遠看了眼就認出，是宋青卓。

　　他身披一件天藍色斗篷，在身下白馬的映襯下，更顯得俊朗非凡。

　　奇怪的是，平時寸步不離他身邊的小廝此刻卻不見，只有他一人。

　　東城門外有條驛道，通往熱河。平時走這條驛道的，要么是官兵，要么與朝廷的人沾親帶故，平民百姓很少來，所以這條路相當清靜。

　　羅科注視著宋青卓的身影，聯想到亭子里那張寫著納蘭詞的白紙，字里行間透出的離離恨意，以及林若水提到宋青卓時，神情舉止間流露出的凄涼無奈，忽然產生幾分好奇。

　　思忖片刻，他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