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宋青卓
林宅門口,羅科坐在墻根下,靜等林若水出現。
他已經等了一上午。期間一個家仆從門里出來,大概急著出去辦什么事,羅科便湊上去聊了幾句,得知林若水在家。至于林小姐今天是否出門,家仆表示不清楚,隨后便撇下他,匆匆走了。
羅科想的是,就算見不到林若水,見到阿沛也好。那天在衙門,阿沛將他誤認成陳箔,當時為了脫身,他沒有解釋,今天若見到阿沛,他打算把事情說清楚。
很顯然,無論是林若水還是阿沛,對陳箔都印象不佳,可礙于他救過林若水,所以才肯幫他說話。然而這個誤會必須解開,否則他連靠近林若水的機會都沒有。
此刻的羅科看起來已經與林城街頭的年輕人沒什么兩樣兒:身著青灰色棉布長袍,頭戴綴著一塊青玉的瓜皮小帽,一眼望去雖非翩翩富家公子,卻也沉穩干練。
遠遠的,他看見先前出去的家仆身影,于是站起身,迎了上去,表示自己有要事,必須見到林若水。
家仆搖搖頭,“公子,我家小姐不會見你的。”
羅科急了,掏出一塊碎銀塞給家仆。“我真有要緊事。“
家仆不由分說地將銀子還給羅科,上下打量他,嘿嘿一笑。
“這套說辭我聽得多啦。”隨后他進了門,大門立即關上了。
羅科一籌莫展。
眼下看來,只能等林若水出來了。
然而這樣干等,顯然并非上策。
他苦苦思索著,忽聽一陣悠然的得得馬蹄聲,由遠而近。
坐在馬背上的是個氣定神閑的年輕男子,一身富貴公子打扮,英氣逼人,身后跟著個小童。
經過羅科面前,男子漫不經心地望了他一眼,目光稍作停留,透出幾分琢磨之意,隨即調轉視線,繼續向前走去。
在林宅門口,男子翩然下馬。與此同時,門開了,一個家仆匆匆跑出,從男子手中接過韁繩,神態畢恭畢敬。
“宋公子,我家老爺正在等你。”
男子微微點頭,走進大門。
羅科猜測,此人定是宋青卓無疑。
他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從林若水和阿沛那里。
他想起林若水提起宋青卓時的癡癡神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死了也還想著他,求自己幫忙躲過九月十四的大限,可能就是為了和這個人在一起吧?
他想起當時她恩威并施,目光流轉間,眼角眉梢煥發出的一抹驚人美艷,不禁心神一蕩。
眼下只有一個辦法,以家仆的身份混進林宅。
這么做需要一個合適的引薦人,他想到的人只有一個,藍郁兒。
羅科確定,只要自己開口,她一定肯幫他。以她林城客棧老板娘的身份,認得一兩個林宅的家仆應該不成問題,冒充親戚引薦一下想來不難。
當然,這么做會有麻煩。藍郁兒可不是個簡單的女人,看那不安分的眼神就知道。況且她不可能相信他去林家只是為了當仆人,定會有所懷疑。保守秘密需要代價。這個代價不大,也不會小……
還有一點,如果她就是林則的老婆,夫夫婦雙雙穿越而來,不可能不了解他羅科的底細。
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朗,既然是一條船上的人,即便各有打算,也總歸是一條道上的,必要時互相搭把手也沒什么嘛。
他心中籌劃著,漸漸有了譜兒,狠下心,果斷地站起身,卻又遲疑著,慢慢坐了下去。
這個世界最危險的人只有一種:女人。這個道理羅科懂。
而危險女人中最致命的就是藍郁兒那一類型的,千嬌百媚,寂寞難挨。
萬一有機會回到后世,彼此豈不尷尬?
情緣可續,野鴛鴦就算了。何況還有林則,不,關展堯。
想到這里,羅科微微搖頭,嘆了口氣。
“喂,想什么哪?”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
羅科正欲回頭看,忽地意識到對方是誰,心里的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有臉來找我!”他頭也不回,忿忿地說。
陳箔大咧咧地走到羅科面前站住,抱起雙臂,斜眼瞧著羅科。
“我不是來找你的,”陳箔臉一揚,“這一帶是我的地盤,不要說人,就連一只鳥經過,我都聞得出氣味對不對。”
“還真是訓練有素。”羅科譏諷道,瞪了他一眼。
陳箔不以為意,在羅科身邊坐下,無所事事地望著周圍。
“你在這兒干等不是辦法。”陳箔說。
羅科微微一驚。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人?”
“像你這樣慕名而來求見林小姐的人多了,差不多每天都有。”陳箔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
羅科沒作聲。
“這么癡情啊?”陳箔打趣道。
羅科看著別處,不想和他廢話。
“我可以幫你。”
“怎么幫?”羅科扭頭看著他。
“你不記得阿沛說過的話嗎?”
羅科想起在衙門口阿沛說過,陳箔在廟會上救過林若水的話。
不過等等,他怎么知道阿沛和自己說過什么?
“當時我就躲在衙門附近,聽見你們的對話,”陳箔看穿了羅科的心思,笑嘻嘻地解釋道,“順便說一句,雖然我連累你吃官司,也是我幫你洗清冤情,咱倆扯平了。”
“不是你,是阿好吧?”羅科糾正道。
“阿沛把你當成我了,說到底你也是借了我的光。”陳箔理直氣壯。
“是你連累我被抓進衙門的。”羅科氣得不行。
陳箔嘿嘿一笑。
羅科瞅著對方嬉皮笑臉的涎賴樣兒,不禁嘆了口氣。
原來前世的自己居然是這副德行,怪不得后世也混不起來,沒啥業績也就算了,看樣子連德行也沒有。
羅科上下打量陳箔,看到對方身上依舊是那天柳樹下那身衣服,看起來臟兮兮的。那張小臉歷經風吹日曬卻始終白嫩,蹙眉瞇眼時,一臉煞有介事,透著股令人喜愛聰明勁兒,心里不禁一軟。
“秋天了,穿這么少不冷嗎?”他溫和地問。
陳箔搖搖頭,漠然回答,“不冷。”
“憑你的身手和頭腦,不至于這么落魄吧。”
“沒辦法,養家糊口難啊。”
羅科聞言一驚。
“你成家了?”
陳箔嘿嘿一笑,“你猜。”
“你方才明明說養家糊口。”
“我心安處是我家。凡是能走路能睡覺的地方,都是。”陳箔說,悠然地晃著腿,“你打算一直守在這兒,等著林小姐出現?”
羅科搖搖頭,“我在想辦法。”
“只為一睹芳容?”
“我找她有要事相商。”
“啥事?”
“你不必知道。”
“可她不認識你,自然不會見你。”
羅科望著陳箔。“方才你說可以幫我。”
“不錯。”
“怎么幫?”
“我自有辦法。”
“條件呢?”
“把你的槍借我玩幾天。”
羅科哼了一聲,望著別處。
“不肯就算啦。”陳箔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你慢慢等,我走了。”
“等等!”羅科忙說,“急什么,說會兒話再走。”
陳箔環顧四周,做了個鬼臉,揶揄道,“大哥,你不覺得咱倆坐在這兒挺傻嗎?”
羅科想了想,“那找家茶樓坐坐吧。”
“好。”
一個時辰后,兩人已經坐在茶樓里。
羅科一邊啜著熱茶,一邊望著窗外。
街頭來往的行人不少,有些人裝束怪異,陳箔告訴羅科,那是龍華會林城分舵的人。
“龍華會?”羅科驚訝地問。
陳箔點點頭。“你不知道?”
“當然知道。”羅科搪塞道。
他聽曲景天講述清朝民間故事時隱約提過龍華會三個字,具體怎么回事卻忘得干干凈凈。
陳箔注意地看著羅科,“對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聽人提過。”
“你還沒說你的名字。”
“羅科。”
陳箔點點頭。“羅大哥,方才在林宅門口,你看見宋青卓了吧?”
“嗯。怎么了?”
“林城首屈一指的名人,林小姐的未來夫婿。“
“很了不起嗎?”
“有親戚在朝廷當大官,本人是豫親王府的常客,可謂八面玲瓏。”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知己知彼嘛”
“對了,”羅科回到先前的話題,“咱們還是商量一下你怎么幫我見到林若水。”
“那你肯答應把槍借我玩幾天嗎?一天就行。還不行?一個時辰總行吧?在你眼皮底下。”
羅科想了想,點點頭,“可以。”
“那就聽我安排。”陳箔蠻有把握地說,“明天上午辰時三刻,你在林宅后門等我。”
“后門?”
“你今天去的是前門,繞到后面便是。”
羅科明白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羅科繼續問,“聽說皇上眼下在熱河木蘭秋狝?”
陳箔點點頭,“怎么了?”
“不怎么,問問而已。”
陳箔琢磨地瞧著羅科,半晌沒說話。
“陳箔,”羅科沉思片刻,端起茶杯啜了口,“你打算這輩子就這么混下去?”
“不然怎樣?”陳箔面無表情。
“要尋找機會啊。”
“什么機會?”
“發財的機會,出頭的機會。”
陳箔渾不在意地努努嘴,“現在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無牽無掛,沒錢出去兜一圈就有了。”
“要想辦法活出點人樣兒來啊。”羅科無奈地說。
“富貴有命。”陳箔輕飄飄地說。忽然他目光一閃,臉湊了過來,定定地望著羅科,低聲道,“羅大哥,你身手不錯,還帶著槍,并且打聽木蘭秋狝,是不是想去刺殺皇上?”
“你胡說什么!”羅科嚇了一跳,忙看了眼周圍。
陳箔嘿嘿一笑,耳語道,“真是這樣,我會去舉報你的。發財出頭的機會不就來了?”
羅科大驚失色,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