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忙亂
陽內人的死恰如朝露,很快消散在禮樂司忙亂的日子里。
緊鑼密鼓的排練,歌舞樂三坊的配合,參加慶功宴的眾人連軸轉,忙得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蝶姐姐,好累哦。”
“還好啦。這幾日沒監督你,你就不來找我跑步了。練眼沒?”
居寶吐舌:“上床就著,沒時間。”
洛兒:“借口!每日我一早跑步,精力真的不錯。業精于勤荒于嬉,你讀過書,應該懂。”
“我錯了。易大人趕我回去,絕對是報復!”
“那是規矩。四人一間,你忍耐些,莫要跟他們沖突,可別學我那般沖動。”
“剛回去他們挖苦了幾句,也就算了。你知道嗎,原來陽內人去年就得了病,一下就消瘦了。”
“什么病?怎么沒送去安平院?”
“她那病,只是消瘦,醫女也不敢說是病癥。君大人又替她求情。今年,有人替她討了方子做成藥丸,聽說效果不錯。”
原來如此!難怪身上有苦香味。
定是藥材貴重,才無法治。那么是誰滿足了她的需求呢?
答案已經浮上心頭。
“姐姐,昨兒我去看姑婆,她說這清韻院的門禁齊姑姑與她相識。”
“真的?我正想打聽事呢。我不午休,現在去找她。”
“我陪姐姐一塊兒。”
安王剛進議事廳三省堂,葉總管前來稟告:
“孫先生先回來了。”
“哦?讓他先休息。請羅先生、茅先生、初先生到三省堂。”
翻看著幾位先生整理的邸報,眉頭緊蹙。
孫安博率先走了進來:
“我還沒老,就讓我休息?不如回去與師傅下棋算了。”
安王嘴角微翹,沒理睬他。
三位先生進來,與孫安博拱手為禮,方左右各二坐了下來。
“這幾年從京城傳出的消息,與邸報雖有出入,可互為佐證,真相如何也不難明了。先生們說說,目前我們該怎樣應對?”
初佰寧字子訓,捋著長須,黑瘦的臉先綻開了神秘的笑容。
“王爺,在下以為,王爺首先要爽快地繳了帥印,既推翻了某些詆毀王爺手握重兵欲謀不軌的流言,又能釋了陛下疑心。”
初先生原是青梧觀的道人,年已四十,八年前巧遇在道觀借宿的安王,便一直跟隨至今。
“子訓說得有理。陛下盛年,當年也是靠戰功取勝,自然對任何他以為的覬覦王位者防備異常。”
茅天蒙字伯庸,龍山先生薦來。
“所以..”
孫安博拍著手笑:“所以,王爺要好好地吃喝玩樂大宴三日,留下個不羈、享樂之名。”
“還要與帝君好好敘敘父子情。”
羅仆公字開原,惜字如金,卻總是點在關鍵處。
安王點頭:“宮宴后大宴七日如何?本王在西北苦寒之地呆久了,自然要好好補償自己。”
蓼臣想了想:“那就讓葉總管擬定名單,廣撒請貼。宴會還能順便解決掉宮里將要送來的和汐繡居已經存在的那些‘禮物’。”
子訓點點下頜:“宮宴就在后日,府里采買布置也需要時間,宴會時間要恰當。”
開原搖頭:“陛下定會留王爺在宮里小住。”
安王沉吟片刻:“那就定在宮宴后二十日。你們選個吉日開宴吧。”
“成!”幾人附和點頭,又議起了其他事。
禮樂司今日十分熱鬧。內繡坊精工制作的衣裙送來了,杜掌舞與修典舞領來親自發到了舞坊眾人手里。
杜掌舞讓侍女捧了洛兒的舞衣親自前來驗看試裝。
洛兒摸著銀紅色輕軟的舞衣,那衣袖和褲腳正是當日與女官們共同議定的由窄及闊的喇叭型,外罩白梅蟬翼紗對襟褙子。
舞衣鑲金嵌玉,與褲子間隔二指寬,褲腰有墜珠流蘇。
洛兒十分好奇:這由紅到白的漸變色是怎么染出來的?
這樣想著,竟不知不覺問出了口。
杜掌舞笑了:“這可是宮外初家工坊的手藝,出名的錦波軟緞。咱舞坊是上襦下褲,歌坊樂坊是裙子。”
“裙子自然劃算些,用料多啊。”
洛兒撫摸著舞衣,愛不釋手。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覷。
杜掌舞捂嘴:“裙子可沒這些點綴。”
杜掌舞帶來的侍女幫著洛兒穿好衣褲,系好紗衣帶子,走出來,屋內突然鴉雀無聲。
洛兒有些不自在:“怎么了?是不是很奇怪?”
杜掌舞拊掌:“蝶內人好顏色,果然人靠衣裝,嘖嘖嘖!”
杜掌舞拉了她的手:“來,我替你試妝。”
“眉毛的濃淡、長度正合適,略加修飾即可。學著點,今后就自己上妝。”
杜掌舞又“嘶”了一聲:“別人上了妝,比平日艷麗。可偏你一上妝,倒減了三分顏色。”
洛兒一邊看一邊點頭:“杜掌舞好手藝,胭脂可以再濃些,”接過杜掌舞遞過來的胭脂加了一層:“唇脂也可以再艷麗些。”
又細細畫了眼線,微挑眼尾,用淺淡胭脂暈了眼影。
杜掌舞贊嘆:“蝶內人好手法。以后教教咱舞坊其他人,走出去閃瞎歌坊樂坊的眼。”
洛兒點頭:“沒問題,很簡單的。”
杜掌舞又替她梳理頭發:“樂正大人吩咐,因你跳天鵝舞,所以要梳驚鵠髻,戴上紅翡滴珠頭面。”
“紅翡滴珠頭面一定很貴重吧?”
“那是當然,算是咱舞坊壓箱底的好東西。”
洛兒乍舌:“戴這么貴重的首飾,會不會掉啊?”
“掉了也在臺上。放心吧,首飾到了宴會地才會給你戴上的。衣裙交給你,可要保管好。”
“后日穿著過去嗎?”
“明日伺候你們的侍女會拿了帶到宴會場地。”
隔日,酉時初,秋司舞與方司舞親至,召集眾人,掌刑陳姑姑奉命訓話:
“宴設太液池。每次出去,我們都會反復強調規矩,規矩得學到心里記在骨子里。若是冒失沖撞了貴人,代價是難以預料的。或許只是眼淚,或許,得見血,或者付出生命。千萬謹記本分,莫行差踏錯,花一般的年紀,得好好綻放啊。”
氣氛有些沉重,秋司舞干笑兩聲:
“我們舞坊都是好姑娘,自然最懂規矩。侍女們將舞衣拿好別落下了。”
一路上,大家很安靜。沒人敢東張西望。
秋司舞看洛兒回想動作手舞足蹈的樣兒,笑了笑,走到她身邊:
“按照平日那般跳就可。你的舞衣帶好的吧?”
“嗯?帶好的吧?”
“你沒向侍女確認?”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真是舞癡!”
身邊的侍女前去打聽,帶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圓臉小宮女,肩上背著個大包袱。
“你把我的舞衣帶好的吧?”
看她那么小,洛兒語氣十分溫和。
松兒漲紅了臉:“帶了。”
說著,解開包袱拿出屬于洛兒的舞衣給洛兒查看。
洛兒仔細看了看:“哎,我的白梅蟬翼紗對襟褙子呢?”
松兒翻看了幾次,眼淚直打轉:
“難道,拿掉了?”
秋司舞生氣地推松兒:“怎么做事的?快回去拿。”
松兒慌忙點頭,捆好包袱,轉身回跑,突然腳下一滑,“哎喲”一聲跌倒在地:
“嗚嗚,腳扭了。”
秋司舞煩躁地揮手:“不許哭!”
洛兒趕緊道:“還是我回去拿比較穩妥。”
“那你快些,事多著呢。”
洛兒小跑著往清韻院趕。
沖進大門的時候,歌坊樂坊眾人正陸續走出大門。
氣喘吁吁地跑回燕舞院,打開柜子,果然,紗衣安靜地躺在柜子角落,恰好被一條裙子遮住了。
洛兒拿出一個小包袱將紗衣包好,匆匆往大門跑去。
大門,居然關上了。
洛兒猛拍大門,大叫,卻無人應聲。
她想起居所附近還有一道角門,趕緊往回頭跑。
竟然,也掛著一把大鎖。
這么奇怪!
洛兒汗流滿面,心慌亂起來:故意的吧?從拿掉紗衣到鎖上門,怎么就那么恰好!
洛兒四下打量:圍墻不足一丈,內側是一塊塊青石堆砌,腳可以踩著上去。
她不再猶豫,將包袱挎上肩頭,把裙子掖在腰間,很快攀爬上去,騎坐在墻頭。
天吶!
外墻居然如此平滑,如同枯井內壁。
跳下去?今晚就別想跳舞了。
洛兒愁得要命,左右為難。
忽然,看見三人順著墻根緩緩走來。
一人竹青衫子,腰挎長劍,胡子拉碴。
另外兩人倒是年輕,緊跟在大胡子身后。
“嘿,大叔!”
圍墻下三人停步,前后張望。
笨!洛兒急得冒汗。
“這里,看這里!”
幾人終于抬起頭來,她趕緊露出討好的笑:
“幫幫忙好嗎?”
大胡子抱了兩臂仰望著,黑亮的眼冷冰冰的,皺著眉頭看她。
“幫幫忙啊..”
洛兒扔下包袱,大胡子身邊的人動了,她趕緊跟著跳了下去..